后来他?在古籍中看?到?, 带有妖血的魔物死后,其腐息可以左右人的记忆。又在堂学听?一位师兄提及, 说他?的崖青观旧友自从去了一趟揽月宫,就常年待在那处,鲜少回观里去,人也变了性子, 呆愣愣的,不爱搭理人。
故而他?早早对揽月宫心存芥蒂,后来钱琩对他?运用魔音摄心,也令他?不由联想帝鸠是否也用过相似的技法来操控过一些人。
可莫子占却总是反常地忽略这些,同时,他?也不敢去以命作赌。
且不说帝鸠早就对他?们下了绝口?令,稍有不慎就会落得像冯皋一样的下场。万一他?的猜测有错呢?万一他?当真是那污浊不堪的残生种,他?该如何应对诸多?仙门的质询,该如何继续在许听?澜身边偷得几寸光阴?
他?输不起。
莫子占太喜欢和许听?澜待在一起的感觉了。
喜欢与许听?澜并肩而行时,不去摆正身子,而是往身侧歪去,絮絮叨叨地说着乱七八糟的事?。喜欢师尊因不同的事?去夸赞他?,纵使许听?澜的夸赞总是仅有干巴巴的“好”与“不错”,但他?却依旧可以为?了讨得这简单的一两个字音,而忍受无?数沉闷的书卷,去钻研难懂的术方,他?只想多?听?些,听?多?少都是不够的。
他?一直在尽力让这样的日子持续得再久一些,以至于变得无?比怯懦,压根不敢去求证他?心底的疑惑。
直到?……他?失去了可以求证的人。
伏魔渊的血影像一把尖利的刀,一块又一块地将他?的心脏切碎、挖空。
本以为?早就习惯忍耐折磨的他?,可以等到?这刀被他?心脏伤口?处脓水所钝化?的那一天。
可天不如意,来自生母脖上潺潺血迹,来自步爷爷背腹的窟窿,就像一块磨刀石,一下就将那刀口?磨得更为?锋利。令揪扯着心肺的窒息感翻涌而至,与残生种催发的闷痛同奏。
这一瞬间,莫子占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条鱼。可他?这条鱼并不如十七那般漂亮灵动,没有红云般的鱼尾,有的仅是被利刃所刺出?的红绸,零散而又丑陋,玷污了整片水域。
最后一缕魔气从莫子占的脖后逃出?,彻底失去了踪影,独有他?的灵力散溢了开来,被捆缚在他?手上的“连理枝”所引,顺着细长的红线,淌入莲潭内。
而一直绕在他?身边的十七,分明只是条未开灵知的小鱼,此时的神色却隐隐显露出?几分心疼,颇为?亲昵地用自己的尾翼轻扫着他?的手心,试图为?他?扫去这场旧梦带来的一切困厄。然而当他?从梦中,第?一反应就是将十七给挥开。
莫子占艰难地爬起身,他?的右手还因为?沉浸在刚被扭断的记忆中不住痉挛,脑袋犹如混入了浆糊,根本无?法冷静地去思考摆在他?面前的一切,瞳孔里写满的皆是惊恐与不解。惊恐于帝鸠在记忆中留给他?的震慑,不解于十七要背弃他?,选择去帮忙开启这样一个阵法,以及不解十七为?何能替他?开启这样的阵法。
幼小的鱼妖显然被他?这一动作给吓到?了,呆立在原地好一阵,才又试探着往莫子占的方向?靠了靠。
“离我远点!”
莫子占这一激动,身子差点被他?挥手的动作给带得再度跌落在地。
这下倒是让十七不敢向?前了,就这么巴巴地甩着鱼尾盯着他看,看?得他?居然多?出?了几分心软。
这是不对的,他?本该心狠手辣地一手将这只背弃自己的妖物给诛杀。
不,他?根本不是魔物,他?只是个懦弱的凡人,犯不着心狠手辣。
莫子占咬了咬下唇,松开了手中的术式,最只是气势极弱地撂下一句:“别过来,我讨厌你。”
而后再没管顾这条烦人的小鱼,而是对向?了那一直沉默看?着他?们的洛落。
“师弟想起来了吗?”洛落并未避讳他?的视线,缓缓开口?道,“我是谁,你又是谁。”
“我……”莫子占下意识想解释,可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回溯而来的记忆太过清晰真实,他?甚至能清楚地记得,那剑刃刺破底下皮肉时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一时头皮发麻,猛地抬手捂嘴,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萦绕在喉间,逼得他?根本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来,只能任凭洛落观赏着他?此刻的狼狈。
“看?来确实是想起来了,”洛落手指搅了搅他?的衣裙,低笑?道,“许久不见,作为?兄长,我为?你准备一份薄礼。”
听?见“礼”这个字眼时,莫子占全身不住寒战,帝鸠的话语在他的脑中不断重复,与此同时,烦人的铃铛声自身后响起,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更为清晰,以及有迹可循。
“阵成了。”洛落轻声道。
一阵阴风自莫子占身后拂过,他?下意识往后看?去,莲潭之上多?出?了一道人影,让他?一瞬仿佛回到?了藏岁小筑。
那人双眸紧闭恍若假寐,冰棺残存的水汽凝于额前,静谧得如同一座冰雕,全无?生气可言。
“师尊……”莫子占呢喃道。
不同于那个模样完全不相干的墓主像,此刻落于他?眼中的,是真真正正的,本该藏于十方神宗的……许听?澜。
应着莫子占的这声呼唤,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睁开了双眸,露出?其内毫无?神采可言的双瞳。
他?算不清有多?久没见许听?澜了。
若说许久,他?分明常在梦中,在藏岁小筑的莲潭上,见那易碎的泡影;若说没多?久,他?又觉得仙魔战后的每一个日夜都被拆分成零碎的春秋,酿成一碗能烧人心肺的毒酒。
那令他?魂牵梦萦的解药分明已绝于世,可现在却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看?,我没骗你。”洛落道,“先成傀,再以他?人之魂,重?塑灵躯,如此……你的师尊就能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又一阵轻微的铃响,对岸的许听?澜手臂一垂,如同在做人偶戏的预演。
莫子占下意识想向?这具躯体靠近,只是手刚提起,就感受到?了手腕上枝条的剐蹭,仿佛在提醒他?,或许有数万百姓的性命系在他?的私心之上。
他?登时生出?一番郁气,想把这捆着自己的东西给直接毁去,好清除他?那些不应存有的欲念,止歇他?那不恰当的动摇。可很?快又自个止住了动作。莫子占咬牙,只是虚虚地握着枝条,指腹摩挲在粗糙的绳纹上方,视线一直停在许听?澜身上,无?法挪开。
已经?没有毁掉“连理枝”的必要了。
“锁阵一开,便无?逆转之法。这同样是《阵摘》里说的。”洛落嗤道,“你就别想再用那柳条来威胁我了,还不如多?想想,你眼下该如何破解。”
这道所谓的复生阵式明显与伏魔渊的血涂阵不同,是个锁阵,只要被打开一个口?子,就再不能关上。
当然,越是厉害的术法限制就越多?,如此庞大的锁阵,不是立即就能被彻底催动,吞噬全部祭品。所以要想挽救,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莫子占对不周城的情?况也不算十分了解,根本来不及毁去城中的各处埋阵。若说要他?将近十万人在短时间撤到?阵外,那完全是异想天开,会跑会跳的人又不是拉辆车就能运走的大白菜。
见莫子占沉默,洛落挑了挑眉:“你没想到??”
“还是不愿想?”
就像是被捅破了心事?般,莫子占一下避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