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等表兄那家能?成再来烦我吧。而且我喜欢的人,没道理不喜欢我,既会?两情相?悦,何?必祈求上苍祝福,那显得我多卑微呀,我不乐意。我真要许愿,也该是许愿娘亲身体早日好起来吧……”
如此闲扯一通,“莫子占”才继续往城中走去?,一路经行了不少地方,看着都让莫子占觉着很?是陌生?,唯有一处勉强眼?熟。
那是一座足足有七尺高?的黑土台,正是他先前入阵的地方。从一路过来的诸多陈设上看,不周城是按星宿排布的,这黑土台的位置正正落在苍龙七宿的龙心上,乃是「心」宿位。
与之相?对,台上坐落有一尊巨型石雕。雕刻的对象乃备受尊崇的天龙上神,威风凛凛,让人望而生?惧。
龙身旁还颇为还原典故地立有一只小小的月狐相?伴。
这狐狸看上去?嘚瑟极了,头和尾巴都高?高?仰起,大迈着步子,一副神气样,也难怪说书的人爱把它叫成“狐大仙”。
莫子占以前和师尊一起见类似的造像,当时师尊还不经意地评了一句:“你和它真有几分相?像。”
他想着,就听见“莫子占”盯着尊像,矜功自伐地嘀咕了句“哪里像了?我比它机灵多了”,和他从前的回答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莫子占稍一愣神,身后突然就被人给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整个?人倒在前头的龙身上。回头一看,一个?身着麻衣的男孩正慌忙地哈腰道歉,连续好几下,才重新直起身。
仅有十来岁的样子,没有瞳孔上翻,浑身满溢着生?气,神态也大为不同?,但莫子占能?确定?,这人是假象中的红衣刍夫。
被撞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莫子占不由?伸手揉了揉,看着这张已然算得上熟悉的脸,自然而然地开口喊出了对方的名字:“江发?走这么急做什么呀,撞疼我了。”
他认识这少年,上两月秋收,被雇来他们家当过几日散工。
江发左右张望了一下,似是有些犹豫,可最后还是快着嘴皮子地回答道:“大家伙都传开了,今日来了仙人,说是那什么……十方神宗的!好几个?呢!”
“仙人在城外给了一块儿灵宝,说可以用来测根骨。把手搁上去?,只要灵宝有反应,就代表有仙缘,可以到?南门外头找仙人,跟他们一块回十方神宗去?。我这不也是怕去?晚了赶不上,才走得急了些,一时没看清路……”
对于?江发这种三天饿两头饱的贫苦百姓来说,能?被收入仙门,哪怕一辈子都只能?混个?打杂的差事,那也是天大的好事。
毕竟什么资质低劣、飞升无望,这点儿专属于?修士的小情绪、小折磨,哪比得上饥寒烹骨、财权压人。
可……别?说是十方神宗,就算是其?他正儿八经的仙门选徒,也不会?是这般潦草阵仗的。
莫子占心里想着,嘴巴像是能?为他所操控般,他皱眉开口道:“既是仙人为何?要待在郊外?以前见过的仙人不都大大方方进城来的吗?让乞儿拿着灵宝在城中招摇,未免怪了些。”
“仙人的心思我哪知道,说不定?是在考验我们心诚不诚,特地设的考验呢?”
江发挪了挪步子,不想耽搁下去?,问道:
“你要一起去?吗?”
不周风(上) 不周风(上)
江发眼?里半带紧张地?望向莫子占。莫家?现今谈不上有多么富贵, 但祖上出过几个举人老爷,家?里有几亩地?,比他这种乡野小伙要强多了,不至于为了两口饭去拼所谓的“仙缘”。
可这位莫小公子似乎对于什么星宿玄法?很是感兴趣, 每日被按着做完学问功课后?, 都要自个抽大量的时间去琢磨他那些星占图纸, 指不定真的要和他们一块争这个进仙门的机会。
他不确定道:“你不去吧?”
“不去,”莫子占如?他所愿地?应声,嘴角勾着笑意, 道,“我?早就有约了,才不去凑别的热闹。”
“不过这事是真的奇怪, 你看那里, ”他手指向不远处的高山,问道, “你知道我?们城中?数百年来都不曾受妖邪祸害是因为什么吗?”
“因为……有天地?骨?”江发顺着他指向望去, 回?答道。
莫子占点点头:“嗯, 旧书楼那有本神话集,里头说天柱化为天地?骨后?, 一直用余力守护不周城,会阻挡妖魔进入, 他们这般行?事哪里像是仙人,怕不是妖魔……”
他说着, 忽然感觉自己口中?的神话集,有点像金多宝在假象中?说的许听澜那抄本的原籍。这倒也?不奇怪,韫竜地?莲生长?在此地?,师尊要来寻,
“你别乱说!那可是神仙!”江发连忙嘘声,急切道,“十方神宗的名头我?听说过的,那都是真神仙,还有一个星……星什么,星星仙尊,据说特别厉害,要真是有妖魔敢假扮,闹大了就不怕被仙人一刀子杀了吗?”
确实?是不怕的。莫子占心道。
魔君怎可能?关心底下魔物的死活,它们向来只?关心事能?不能?成、能?不能?搅弄出一派不安宁来,被发现了,死了就扔了,哪有这么大事。
“是星玄仙尊。算了,反正我?已经劝过你了,剩下的你自己做决定,多注意些安全?,我?还有别的事,就不聊了。”莫子占不想争辩太多,摆了摆手,便要起?身离开。
等彻底走远,莫子占才确定他是真的拒绝掉了这么一场“仙门选拔”。这没道理,以结果来论,他理应是参与了才会被帝鸠抓住,被替换了芯子,成为如?今模样的。
还没想通,他停在了一处小坡,坡上排放着许多碑文,分述着二十四节气的由?来以及节点,其中?心还有一块将近半人高的日晷。
他缓步来到日晷边上,从石台下的隐秘处摸出了几个竹卷,也?不嫌弃砖地?多尘泥,直接盘腿坐下,从袖中?摸出纸笔,时而抬头看天,时而望向日晷,一心沉醉入演算中?。
这情态与他以往苦读时的样子很是相近,完全?沉浸在星象里,有时甚至比许听澜还要来得专注。
所谓观人易,观己难。莫子占并未意识到这点,甚至渐渐有点意识不到他并非这位“莫子占”,想不起?来他此时应该想办法?快些离开这里,应该尝试着调度灵法?,抑或暗自念诵离魂的咒式。反倒居然真的就着视线,把这对此时的他来说极其浅显的内容给看进去了。
如?师尊所言,星学与历法?息息相关。而历法?,看的即是日与月的运行?,最开始为的是识察节气,以辨农耕。
十方神宗现今所存的星术专著,其实?都并非宗门先贤独创,也?并非都是沟通神灵所得,其内容是一代又一代,或修士、或凡夫,瞻仰星辰,日积月累而来。
尚且还是凡人的莫子占显然已经明白到这点,所琢磨的星占皆是从此处入手。可以看得出,他在星学上很有天赋。若非工具甚是简陋,且许多门道仅凭他自己是弄不清的,他现在可能?早就能?初窥玄门道法?了。
甚至说,若无蒙难,他或许能?像正常弟子般经过考核进入内门,破掉许听澜的镜天阵,成为名正言顺的仙尊首徒。
而不是被他这种卑劣的魔物所侵占……对了,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莫子占恍惚间又将他们给区分了开来。他说不清自己现下的心情,或许是带了几分艳羡,又或许多了几分恼怒。但最后?都变成了满心的可笑。他现在琢磨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意义的。
他心中?落下这么一句,耳中?却倏忽插入了另一道呼声:“那,那个……莫,莫……”
是方才那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莫”了半天都没能?“莫”出个所以然来,只?哼着些语气词,直到总算抵达日晷这头,又一下气喘得接不上话。
莫子占咬着笔末,扭过头去望向江发,问:“什么事?”
“那些……那些仙,不!什么仙,它,它,它们就是妖魔!是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