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瑾安语气平静而残忍:“戎狄人将他当蛊饲养,他知道的东西?并不比我们多?。”

周玉树的眼神缓缓落在薛瑾安的脸上,恍惚中只觉得这张熟悉的脸是那么的陌生,那些和姐姐相似的部分,也糊作一团似乎有了?别人的影子,手指不知不觉间攥成一团,却没有半点实感,只觉得冷,彻骨的冷。

对于薛瑾安的决定周玉树其实是能够理解的,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绪,迫使着他张开口,“因为他没有审问的价值,所以你杀了?他吗?”

薛瑾安感受不到周玉树逐渐沉寂向岔路的情绪,他闻言抬头?,那双黑沉地仿佛透不进光的眼睛直直看过去,如一片幽静无声的湖水,又如同见不到底的深渊,盯着看得久一些就感觉灵魂要被攥取进去,窒息感浪潮般汹涌。

薛瑾安否定了?周玉树的话:“不是审问的价值,是活着的价值。”

“巴图那是蛊人,蛊毒早已经深入肺腑,即便是用其他蛊毒压制,也只能得到片刻的清醒,而清醒之后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是亲自感知身体的崩坏和死亡。”薛瑾安道,“没有价值的选择。”

到底是直接让他一无所知的就此死去更残忍,还是让他清楚地感受自己的死亡更残忍,薛瑾安并不知道,只是他的数据分析告诉他,现?在就杀死巴图那是最好的。

于是薛瑾安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周玉树神情很是复杂,他看着薛瑾安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将他从姐姐外甥的身份剥离出来,那些相似又不相同的五官都?被淡化,这一刻他看向薛瑾安的眼神,是真正的在看一个?皇子的眼神。

周玉树想起夕云所汇报的,宫中的那些人一提起七皇子就将他与“活阎王”挂钩,他最初只觉得嗤之以鼻,认定这是那些朝臣、世家或者妃嫔皇子们的手段,那些太监宫女们人云亦云。

他当时想着,活阎王这种称呼明?明?只有三皇子那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主儿才适配,他的外甥从来不滥杀无辜,问什?么答什?么,不过是武力值高?了?些,杀了?几个?该死的人就得到这样?的评价,着实是不公至极。

现?在,周玉树却觉得“活阎王”这个?外号和薛瑾安很贴切。

周玉树半垂下眼睑,收敛起了?有些过于肆意的姿态,拿出了?为人臣下该有的样?子。

巴图那已经死了?,但下手的戎狄使臣还活着,其背后勾连的人也还活着。

“戎狄和其背后之人都?想要开战,大启朝堂却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可是就此作罢又着实不甘,殿下以为如何?”周玉树微微皱着眉,说起戎狄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

周玉树冷静分析道:“这件事?不能就此罢休,如若不然?其他国家看大启连这都?能忍下势必生出异心,但也不能太过咄咄逼人,若是真的开战,大启势必会陷入被动之中。”

薛瑾安摇头?:“戎狄既然?敢这么挑衅,必然?是有所准备。”

“难道祁州有异?!”周玉树表情骤变,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不,不应该,若是祁州那边有异变,赫连城怎么敢回京?”

薛瑾安道:“现?在的西?北军和以前的西?北军不一样?了?。”

以前的西?北军作战骁勇,但能指挥全军的只有赫连城一个?,也就导致赫连城根本放不下西?北军,就怕自己一走整个?大军变成一盘散沙。

但现?在的西?北军,自那次分队演练对战之后就不同了?,龙傲天这个?横空出世的继承人上桌,成为了?西?北军的备用定心丸,西?北军知道就算赫连城走了?,也还有一个?能顶用的指挥。

除此之外,那次的演练让赫连城有了?很多?想法,狠狠操练了?中高?等的将领们一通,那些中高?等的将领见识过薛瑾安的连环心理战,别的不好说,却是深刻明?白了?“自乱阵脚”这个?词的意思。

有赫连庸这个?前提在,他们都?谨慎了?不少,脑子有逐渐开发的迹象,学?会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稳定军心。

如果是以前的西?北军,往军营里散播赫连城被杀的消息,不出多?久军心必乱,要是说赫连城因为功高?震主被皇帝所杀,西?北军一年之内绝对会举旗反叛,至于为什?么是一年不是立刻,也是内部争权达成统一。

而如今再散播这样?的消息,他们信不信的另说,第一想法绝对都?是死守阵地,谁来都?不让进,就怕是龙傲天计谋的情景再现?。

那场演练的成果还在逐渐发酵,赫连城对此很满意,已经打算要将演练常态化,不指望把将领各个?培养出来,至少在习惯各种坑蒙拐骗的肮脏战术之后,能做到不被当肥猪宰。

周玉树闻言颇有些好奇,他好奇现?在的西?北军变成什?么样?,更好奇薛瑾安到底怎么知道西?北军动向的,要知道就连和常大夫保持联络的他,对西?北军的消息也都?是从朝堂军报中得来的。

等等,常大夫之前问过他十全公子的事?情,而坊间盛传九添一就是十全公子的产业,但薛瑾安和他约在九添一的时候,他就仔细彻底的查过的,连官府文?书他都?拿过来过目过,现?在的九添一在崔醉名下,但大部分分成利润,都?被崔醉转到了?名为薛七公子的名下。

薛七无论是从容貌描述还是其他来看,无疑就是七皇子薛瑾安,九添一是他的产业没错。

如果坊间传闻和文?书都?是正确的话,那么十全公子必然?是指的崔醉或者七皇子,然?而崔醉这人他也查过,他以前科举的试卷存档他也都?调出来看过。

怎么说呢,崔醉这人才华是有,虽然?比不上他那个?堂弟崔酌,但科举入仕是没什?么问题的,一甲和二甲头?名传胪不用想,但拿个?二甲同进士是不难的,实在不该被卡在乡试。

然?而崔醉的才华是绝对当不起十全公子这称呼的,从那些试卷中能看出来,崔醉对于各地山川地貌人文?确实颇有见解,但也止步于见解上,并没有达到了?如指掌的地步,而且从他的视角来看,倒更像是跟着商队走街串巷看到的浮于表面的繁荣,内里还是比较空泛的。

周玉树猜测崔醉应该走镖,常年和商队一起外出,于是导致眼界受阻。

而十全公子最为人津津乐道赞叹不已的算学?上,崔醉算不上太差,却也绝对算不上多?好,上次江南府秋闱的考题有一道粮税的题目,他就算错了?。

所以如果真的有十全公子这个?人,他绝对不是崔醉。

那么除了?崔醉还能是谁呢?

周玉树心头?一怔,看向薛瑾安张嘴失声。

他觉得有些荒谬,薛瑾安再怎么样?也才这点年龄,不该是传闻中的十全公子才对,可是当现?在真把十全公子的名头?按上去,他又微妙的觉得就是这样?没错了?。

周玉树:“……”

周玉树再次揉按了?一下眉心,用着有些古怪的语气说道,“十全公子,你倒是真的给了?舅舅一个?惊喜。”

薛瑾安早在知道他和常大夫有通信的时候,就猜到常大夫肯定问起过十全公子,所以对他的话并不意外。

周玉树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重新转动脑子,把薛瑾安之前说得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不太确定地道,“你主战?”

“嗯。”薛瑾安不仅点头?,还给了?周玉树一个?惊吓,“我亲自上。”

周玉树差点膝盖一软,直接栽倒在地,他一把抓住薛瑾安的胳膊,疾言厉色道,“你要去祁州?上战场?不行!我不同意!”

这会儿周玉树半点都?不记得方才要把薛瑾安送去祁州的自己了?,满心都?是那边将沦为战场,太过危险,不宜过去。

“我不去祁州,我负责指挥西?北军作战。”薛瑾安道,“祁州还在等京城的消息,现?在是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的最好时机。”

薛瑾安说得先下手为强,不仅仅是说戎狄那边,也是指西?北军那边。

赫连城今天认出了?他的身份,他无法证明?龙傲天和薛瑾安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不会告诉皇帝,但一定会写信告诉常大夫,他们之间是绝对相互信任的关?系,说这些事?情并不需要拿出证据。

而一旦常大夫得到消息,一定会立刻封锁他的权柄,不让他再接触西?北军。

消息走八百里加急从京城到祁州也需要两三日?,薛瑾安必须在这段时间发动对戎狄的袭击,掌握西?北军大权,届时常大夫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碍于战时是绝对不会出来多?说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