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寅冷冷看着底下捂着嘴无言不逊的家伙,张口便先讲了一段典故,“《孟子?》有云: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这?世?间娱乐之物何其?之多,纸牌也只是其?中一个,有自制力?者只是陶冶情?操,无自制力?者便是玩物丧志,牌还?是那套牌,它在世?人眼中成为什么并?不以它的意志所转移,只是它的所有者怎样使用它,不能因为有人用它犯了错,便将?罪行怪罪在它的身上,以此来牵连制作出它的人。”

中年儒生说完这?段之后,语气淡淡地道,“若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是收拾行囊速速回家乡去吧,你?这?样的人是断不可能中榜的,若当真老天爷瞎了眼叫你?考上了,那是社稷之灾难。”

“还?不速速退走!”杜寅喝道。

那书?生脸色不好看,不过周围也没人帮自己,他只能“识时?务者为俊杰”,心?中暗暗放着狠话说“你?给我?等着”,面上只能愤恨地甩袖离去。

之后薛瑾安感觉到?杜寅的视线往自己这?边扫了过来,不过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移开,精准的从人群中锁定那些先前同那书?生一起喝酒说闲话的人。

“交友之道,唯有诚信二字,今日是他,明日又?不知是谁?这?京中三步一贵人,口舌之快,小心?不知什么时?候将?谁得罪了,致使前途受阻,不得解脱。”杜寅没有特意点出他们的名字,很诚心?诚意地告诫了一番,也是说给酒楼其?他人听的。

大厅众人顿时?神情?肃然?了起来,尤其?是先前和书?生一起笑闹的那几个,心?里冷汗涔涔,纷纷行礼道谢,“多谢杜兄指教。”

杜寅摆了摆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返回了包厢内,酒楼的伙计立刻很有眼色的,捡了他的鞋子?回楼上去。

既然?大放厥词的人已经解决,主要也是杜寅斥责地让人听得舒服,崔醉也没必要再去赶尽杀绝,点菜的时?候还?特意多点了几个酒楼的特色招牌菜及两坛酒,叫人送到?上面去。

第090章 第 90 章

此时二?楼包厢内, 确实还有四人,正是刘正、谭灵越、柳固和田呈闵。

刘正一身锦衣华服,大冬天手里拿着一折扇, 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调侃笑道,“杜兄当真有佛缘, 即便是生气也不忘度人一度, 小弟实在佩服佩服。”

“若他当真有心,应该将杜兄的宝鞋好?好?供奉一番,报答你?这一鞋之恩。”虽然?说杜寅丢鞋砸人确实是被对方诋毁十全公?子的话气到了,但?这也只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 杜寅其实还是抱着善意出手的。

他们坐在二?楼,底下的骚动他们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新进来的一行人低调归低调,一瞧就不是什么平常人, 尤其领头那?小公?子, 衣服布料可是御贡的蜀锦!

刘正家中有布匹生意,他自己也爱穿锦衣华服,自然?对这些?知之甚详,当时便猜到这小公?子即便不是皇亲国戚, 也定然?是出身不俗, 很有可能是朝中重臣家眷。

更?叫刘正惊讶的, 还是这小公?子旁边跟着的人, 他还真的认识。

他是江南府的次名, 对江南府的文人甚是了解,尤其是压在头上的崔酌, 两人虽然?是对手,却也算是朋友,崔酌性情颇为孤冷高傲,不屑与不能跟上自己思维方式的人一起玩,因此朋友缘相当不好?,整个江南府能真正同他说上话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刘正恰好?是其一。

刘正知道崔酌有一个三?次未能中举的堂哥,也知道他堂哥未能中举不是能力不足,而?是血脉和身份有异,他有心想要帮堂哥拉拉关系,找上过朋友多的刘正,于?是刘正便见过崔醉一面,却不曾想,崔酌这堂哥比崔酌还要不好?相与,全程情绪紧绷,没?有半点犹豫拒绝了崔酌的提议。

刘正知道崔酌早早带着堂哥进京找机会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能叫崔醉这样家世的人搭上线的,那?小公?子身份只高不低。

再看那?一行人听?到那?书生污言秽语后的种种反应,刘正心中惊疑只怕十全公?子的身份远比坊间猜测流传的要高得多,不免将他的重要性再往上提了提。

刘正虽然?也不喜那?书生的话,却也不免叹息那?书生踢到铁板怕是要遭,寒窗苦读十年,走到举人这一步都不容易,只可惜因为言语不当将要功亏一篑,如何能不心生怅然?。

刘正也没?觉得那?小公?子一行人教训他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算是咎由自取。

就在这时,杜寅站了出来,教训了那?书生,也给了那?书生一条活路,算是两全其美了。

“阿弥陀佛,举手之劳,善哉善哉。”杜寅面对调侃也半点不含糊,很配合的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几人对视,纷纷笑出声来。

小二?上来送鞋,杜寅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拿着纸笔算题,刘正则拉着小二?不动声色地打听?起那?方才?进来的一行人来,对方点的身份小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得到了崔醉给他们赠菜的消息。

“这……”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亲自去道谢一二?,但?那?小公?子身份不一般,他们很可能道谢不成被误以为是想要攀附,毕竟小二?说得清楚明白,是那?位“挎着弓做将军打扮的老?爷吩咐的”。

挎弓的正是崔醉,他这些?日子天天带着弓跟着薛瑾安练射术,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根本没?觉得自己背着弓箭在京城到处走哪里有问题。

他们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将目光齐齐投向了当事人杜寅,却不想这位已经沉浸在题目里,根本就没?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饶是被盖章认定脾气执拗的柳固柳大才?子,此时也是颇为无语,他伸手盖住了纸张,道,“马上就要会试了,你?当以会试题目为主。”

杜寅虽然?是在淮北府小县城养大的,但?实际上他也是世家出生,他这一支甚至还是主支,可惜混得不好?只能回老?家过活,致使旁系取代主系,成为了杜家的代表。

杜寅他爷爷自然?不服气,想要鞭策后代来振兴家族,没?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家忽而?一脉单传了起来,杜寅的亲爹在读书上实在没?什么天分,读了四十年止步秀才?,于?是这重担就落在了杜寅身上。

这是杜寅第三?次来考科举,初次他压力太大,考试时风寒腹泻,写到一半实在坚持不住,被抬出了考场;第二?次杜寅分到臭号,第一张考卷没?写完就直接臭晕了。

杜老?爷子有些?迷信,觉得这可能是糟了邪,定然?是旁系那?家不愿意叫他们崛起,特意找人餍镇了他,要找大师来驱邪。杜寅也确实考试考伤了,听?到要考会试就头皮发麻,索性就叫人收买了那?所谓的大师,叫他说了一些?话,愣是压了两次会试没?来考。

要不是杜老爷子病中都心心念念振兴家族,杜寅是真的想就这样拖着不考了,而?这次他来了,就必须得拿下个名次,二?甲三?甲都好?,得上榜,杜老?爷子年纪大了,大夫说很可能等不到下一次了。

这些?事,杜寅同他们都说过,柳固也是委婉提醒他。

杜寅有些讪讪地放下了手中的笔,道,“若是考了没?考中,我倒也不会多想,只道自己修行不够,可若是考到一半又发状况抬出来,那?我当真是要信一信命了。”

“我这里有一株百年人参,我自己上山挖的,到时候分点给你?,保管你?只要进去了就一定能考完卷子。”田呈闵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便多谢了。”杜寅笑道,“如此,我拿个三甲也算是对得起家族了。”

谭灵越的少年声清亮,他很肯定地道,“寅哥的学识才?华,必在二?甲之列。”

“是啊,你?连这些?题都做得来,一个三?甲也太没?志气了。”刘正折扇点了点他放在桌上的纸。

杜寅做的题正是十全公?子的题册,他原本就对算学很感兴趣,遇上这么厉害的题,不免就琢磨进去了,只可惜他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天赋有限,一道题往往要花一个两个时辰才?能解出答案来,不像十全公?子那?般厉害。

杜寅很崇拜十全公?子,也是因此他这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在听?到那?些?话之后才?会那?样生气。

杜寅想到这里不禁说道,“要是能见十全公?子一次便好?了。”

正在这时,陆陆续续的菜上来,很快一桌残羹冷炙都替换了新的,几人都是一惊,他们以为崔醉只送了一两个菜,现在看来是直接送了一桌啊,他们这回是想不去感谢都不行了。

他们立刻就起身询问小二?,后者却立刻摆了摆手,苦着脸说道:“几位客人快饶了我吧,那?位客人不想叫人打扰,不叫小人透露用?餐的地方,小人实在不敢说啊。”

这是福禄的要求,认出薛瑾安衣服布料的,自然?不止刘正一个,就算认不出薛瑾安这个生面孔,在京城中走得多的,知道崔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便是不确定,也不妨碍他们来攀攀关系打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