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萧姝被挂在木架子上,浑身都是血,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抽搐着,三?个日夜的刑讯已?经?让她面目全非。五皇子本来以为自己?会觉得大快人心,毕竟每个被蛊虫啃食心脉脏腑,疼痛难耐的日日夜夜,他狠狠在唇齿间咀嚼着他母亲的名字,恨意深入骨血,根本难以抹除。
然而真的见识到这样的萧姝,五皇子却心绪难以抑制,他依旧恨,可除了恨之外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五皇子在转身离开慎刑司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释然了,然而在发现慎刑司的人将她丢进冷宫自生?自灭后,他又突然决定再去看?她一次,也最后再问一次。
大抵是回光返照,被拖进来前还要死不活的萧姝,这会儿?见到却是松快了不少,还能扑过来抓住他的手?,念出他的名字。
然后萧姝说,“觉儿?,琢儿?还小,他是你的弟弟,以后你要多?帮衬些他,多?让一让他,他……”
“……冷宫真的很?冷。”尽管他已?经?穿了足够多?的衣服,还有内力用以驱散浑身寒冷,但从踏进这个地?方开始,冷意就顺着脊骨一寸寸地?爬满全身,刺入骨髓,发出钻心一般的嘶鸣,牙齿似乎都打?起战栗。
五皇子说到这里拢了拢披风,往掌心吹了口热气搓了搓手?,忽而一笑说,“我拒绝了她。”
不止是拒绝,五皇子还露出了一个难得阳光开朗的笑容,贴在萧姝耳边,用最轻柔的声音说,“母妃你忘了吗?你忘了我是你的耻辱了吗?你忘了你看?到我就想掐死我了吗?这些话可都是你亲口说的,你忘记了吗?”
五皇子还说了很?多?话,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但从记忆里萧姝扭曲起来的表情来看?,话说得必然不好听。
“最后,萧姝被我气死了,死不瞑目。”五皇子捏着自己?的手?指,视线有些失去了焦距,声音像是在述说又像是在质问自己?,“是不是很?可笑?我明明想过要让萧姝也尝尝被蛊虫折磨的滋味的,为此我甚至日日用银针刺穴收集提纯我体中还没有清理完的蛊毒……”
可是最后,这根银针竟然没有刺进萧姝的心口。五皇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甚至原来应该有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在看?到萧姝死不瞑目地?被直接气死之后,反而越发沉淀在心底。
五皇子在缓缓述说着萧姝的身后事,“她早就是个死人了,是在乾元宫门外被直接乱棍打?死的,不会有人为她收敛尸骨,不会有葬礼,也没有人会为她哀悼,宁国?府的人也只会恨她,大抵最后便是草席一裹,不知?丢在哪片乱葬岗里。”
“如此你满意吗?”五皇子看?向薛瑾安。
薛瑾安对此不置可否,他要的只是萧姝和楚文琬两个人抵命,对她们?如何死的,死之前是什么样的心情并?不感?兴趣。
“活菩萨。”五皇子看?透了他面无表情背后的想法,轻轻嗤笑了一声,却是忽而说起初次接触的事情,“我第一次主动和你接触,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着实有趣,黑的能说成白的,动手?杀人时毫不迟疑……后来我再去找你,是因为她警告我,可我这人天生?反骨,越说不让的事情我越是要做。”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让我摆脱那种被控制情况的会是你。”五皇子话头一拐突然说道,“薛瑾安,你想要太医院的人脉吗?我可以给你。”
五皇子的人去太医院拿药,好几次看?到过福禄或者寿全在太医院门口晃荡,同太医或者药童搭话,当时众人只以为是没人愿意给七皇子看?病,这两个小太监没有办法,就想同太医院的人打?好关系,即便还是请不动他们?去给七皇子殿下看?病,好歹也能从他们?口中学到些知?识。
然而对薛瑾安的厉害有所认知?的五皇子不那么认为,他亲自去观察过一次,便立刻发觉福禄是想要打?通太医院的人脉,找到一个可用的信任的太医。
他以为这是薛瑾安的意思,殊不知?这其实是福禄的意思。
福禄还记得主子晚上睡觉睡着睡着呼吸停止的事情,这导致他可以放手?任何事情,但唯独给薛瑾安守夜这事他一直亲力亲为,不过好在主子再也没出现过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毛病,晚上也没有再起过高热。
当然,福禄也还是发现了主子的异常之处,比如主子只要闭上眼睛睡觉,就沉入了绝对的沉眠之中,非常难以吵醒,曾经?五皇子第一次夜探戚风院之事,让福禄草木皆兵,他晚上数次起夜查看?主子状态,将主子惊醒过。
再后面主子就再也没在晚上醒过,总是会在睡瞒四个时辰后醒来,很?少有睡过头的时候,最近便是刚入昭阳宫的那天,一觉睡到了午膳时分。
按理来说,睡眠质量好,福禄应该高兴才对,总比当初主子总是要花很?长时间入睡,睡着后又很?容易被噩梦惊醒的状态要好。
可是福禄心中却埋着一颗种子,主子越稳定,心中的担忧反而越多?,他很?迫切地?需要一个太医来给主子仔细瞧瞧病,好让他能够彻底安心,然而偏偏主子情况又特殊,若是真有什么异常问题,太医必须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福禄就这样和太医院死磕到现在。
五皇子自小被喂食蛊虫,太医院就没有哪个太医没给他看?过病,他也一直有意识地?在跟太医们?学习药理知?识,他常年在身上备着的金疮药和止血药就是他自己?配的。
五皇子对每个太医的习惯都了如指掌,要说最了解太医院的皇子非他莫属,有他提供资料的话,福禄攻克太医院的进度会快很?多?。
“你想要那个位置对吧?我可以帮你,七弟,要不要合作?”五皇子朝薛瑾安伸出了手?,见后者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也半点都不生?气,还免费给他分享了一个情报,“七弟,三?哥的腿好不了了,不会有人愿意他好起来的。”
三?皇子当时坠马的时候,两条腿都受了伤,不过他左腿大部分是皮外伤,骨头有些错位,当场就被太医按了回去,在床上躺了一天那条腿就活蹦乱跳的了,过去不过三?天,他就能拄着拐杖到处溜达了。
但右腿的伤就相当严重了,虽然没有真的到浏览器查病的“腰斩”地?步,腿骨也是数段骨折,一度扭曲得不成样子,花了好几个小时,由胡院正亲自掌手?才给把骨头给摆回原来的位置。
胡院正其实也无法保证这骨头能完全长好,或者说他其实更能保证这骨头长不完全,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瘸,只是说瘸得明显不明显罢了。
然而三?皇子是个不听人话的,醒来的第一件事先问自己?的腿在不在,听说在之后就二话不说让人抬着榻就往外冲,说要去找七皇子算账,没想到发生?了乾元宫的大事,胡院正缓了两天才总算是缓了过来。
胡院正想要把病情同三?皇子说清楚,这里就不得不再说一次,三?皇子是个不听人话的,他只听自己?想听的部分,又有个娴妃娘娘从中作梗,一口一个“治不好我儿?的腿一群庸医,若是出了差错叫你们?陪葬”之类的话。
说实话,治不好让太医陪葬这种事情古往今来还是罕见的,但是治不好受罚或者被盛怒的皇帝、妃嫔杀了的太医还是有的。
胡院正倒是不怕被牵连,且不说他的地?位品级不是能随便动的,就说他一个年过耳顺的糟老头子,死了也就死了,但是他不能看?着另外两个年轻的小太医葬送生?命或前途。
胡院正一个人将给三?皇子治病的事揽在了身上,他非常尽心的治疗,三?皇子的身体很?好,恢复能力也很?厉害,他都没有想到才三?天时间,三?皇子就能够自己?拄着拐杖到处飞奔了,似乎半点都没有因腿伤影响什么。
胡院正对彻底恢复多?了一些信心,就算最终结果还是不令人满意,他也能让三?皇子的瘸变得看?不出来。
胡院正想得很?好,却不知?道三?皇子注定只能当个瘸腿皇子。
薛瑾安对五皇子的话有些意外,意外的不是三?皇子的腿不可能好这件事,他对未来的预演中有这个可能性,他意外的是五皇子分享这个消息的意思是,有人已?经?动手?了。
竟然都等不到三?皇子腿伤结果判定的那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下了手?。
果决而又心狠手?辣。这是薛瑾安的数据库给出的对动手?之人的判定词。
“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这两个人是最有可能且有能力动手?的。
“我儿?即将年满十五入朝听政,这岂不是碍了大皇子的路?因而你不做二不休,在我儿?羽翼未丰之时,索性将他害死,便无人同你夺嫡争位了!”娴妃猜凶手?猜得不准,但她的这句话倒是很?契合如今动手?之人的想法。
五皇子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谁知?道呢,反正他们?关系都不好。”
三?皇子那暴脾气和谁关系都不可能好,大皇子和二皇子则是表面兄弟,在外面,尤其是皇帝面前演得兄友弟恭,实际私底下不对付得紧。
“如何?要不要同我合作?我祝你登上那个位置,你封我一个亲王当当便是。”五皇子说得轻描淡写。
薛瑾安断然拒绝:“不要。”
即便五皇子早就料到会被拒绝,却也没想到会这么果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
薛瑾安看?了他一眼道:“因为你是吕布。”
五皇子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就听薛瑾安向来平静无波的语调莫名起伏起来,带着一种十分独特的韵律说了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