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套着反光背心,一边给父母家里拨了个视频电话,快十点了。
疫情关系陈思扬已经一整个学期都没上幼儿园,生物钟往后推了一个小时,这个时候应该准备上床睡了,他正好可以跟他说声晚安。
接视频的正是陈思扬,五岁的小男孩脸蛋晒得黑红黑红的,房间里光线不太明亮,父亲的手机前置镜头像素也不高,但陈山野还是能看见他儿子一颗一颗小白牙。
“爸爸,我要睡了!你怎么现在才打来呀!”圆头圆脑的陈思扬虽然语气里有些不高兴,可依然笑得大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今晚一直接活呢,忙到这会才有空,爸爸现在来到广州塔附近了,拍给你看看。”
陈山野把手机调成后置镜头,对着不遠处的霓虹高塔拍摄,将这道彩虹送到一千三百公里之外的小男孩眼里。
“好美啊爸爸!”陈思扬一张小脸写满了期盼:“什么时候我才能去广州找你啊?到时候你带我去和广州塔拍照好不好?”
陈山野勾勾嘴角:“行啊,等病毒再少一点,让爷爷奶奶带你来,行吗?到时候爸爸带你们去看高塔,去吃好吃的。”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小孩伸出尾指凑到镜头前。
陈山野也递出尾指,在镜头前勾了勾,应了声好。
专门拿来接单的那部手机弹出了一个新单,就在他不到两百米距离,是辆飞度。
“扬扬,爸爸工作了,你和奶奶去睡吧。”陈山野一边在平台上按了拨打车主电话,一边跟儿子道别。
“行,你开车小心啊,晚安爸爸。”
“嗯,晚安。”
视频刚挂断,车主的电话也接通了,一声“喂”钻进他耳朵里。
是位女客人。
陈山野在夜风里开口:“您好,我是代驾师傅,我姓陈。”
Night.04
“吱”
陈山野在离客人十米外猛地急刹住车,真空车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一声。
白色飞度,火红卷发,腿上如血滴一样的花瓣……
是她。
太阳穴被开了一枪,陈山野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这里不像他出生成长的那个小县城出门就能遇见熟人,这个城市那么大,怎么会,那么容易便相遇?
胸口起伏不断,他努力想把脑内出逃的画面拉回来。
陈山野对自己说,离那一夜过去有将近一年了,而且她那一晚也醉得迷乱,她不一定会记得的。
但,如果她记得呢?
在陈山野思绪乱成麻的时候,带着口罩和于熊明聊天的阮玫在眼角里瞧见了显眼的反光背心,她向不遠处的男人挥挥手:“师傅,这里这里,我刚叫的代驾。”
陈山野咬了咬牙,把脸上的黑色口罩拉高了一些,脚一蹬,向客人的方向开去。
“请问是手机尾号2799的车主吗?”他在她面前下了车,只对上了她的圆眸一眼,陈山野便匆匆垂下头。
他拿出手机按开自己的电子工牌递到女客人面前:“这是我的工牌,请您看一下。”
“好的,陈师傅对吧?我们上车吧。”阮玫对了一下工号,扬首对他点点头,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他,抬脚从他身边经过往副驾驶那一侧走。
陈山野暗吁了一口气,看来她没认出他。
推着电动车走到后备箱处,打开箱门时陈山野的心跳已经缓了一些。
可当缓下来的时候,陈山野才感受到心脏隐隐约约有被铁丝扎过的疼,被扎过的地方似乎破了个微不可察的小孔,嘶嘶声地往外漏着气。
抡起拳头往自己左胸口捶了几下,陈山野猛吐出了一口长气,热气闷在口罩里形成了潮湿的水雾。
后备箱不大的空间里散落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纸箱,有一两个牛皮纸箱上还贴着快递单,陈山野得给自己的电动车挪位置,正想知会车主一声,就听见已经坐上副驾驶的女子开口说:“后备箱里的东西有点乱,师傅你车子放不下的话,那些东西随便挪一下位置就好。”
陈山野抬起头,那人被车椅遮挡着,街边的路灯打在她发顶上,火红和暖黄暧昧不清地勾兑着。
后排座的于熊明转过头:“能放吗师傅?不行的话你把箱子递给我,后排座还能放东西。”
陈山野低头把牛皮纸箱从大到小摞在后备箱边角:“没问题,可以放的。”
他折着今晚第四次电动车,可这次却没了之前的轻松从容,把车放进后备箱时没放穩,眼见车子往前倾倒,陈山野伸手去扶,车是扶住了,但碰开了旁边一白纸盒的盖子。
拿起盖子想把它放回原位,可一看见盒子里的东西,陈山野的动作又停在了半空。
其它的东西他或许看不懂,但那一根微翘的粗长,陈山野还是懂的。
他住的那里,主干道和暗巷里都有许多家成人用品店,主干道上的还稍微隐晦一点,巷子里的店都直接把印度神油、伟哥和假阳具的广告海报光明正大贴在店门口。
他老家也有不少这种小店,每到夜幕降临时就点起一盏艷俗的粉红壁灯,把那褪了色缺了角的海报染得更廉价情色,粗俗难耐。
白盒子里的那根倒不像海报上的那般直白,浅色的,一圈一圈螺旋纹攀附在上方,在顶端微微收窄,像极了那一处。
陈山野在后排的男孩再一次询问他能不能放时,他将盖子盖上,应了声放好了,把厢门砰一声关上。
绕车一周检查,小飞度在右前车灯下有一处掉漆,陈山野屈起指节敲了敲副驾驶半降的车窗说:“您前面这有一处刮碰。”
阮玫把口罩拉到下巴,挑眼看他:“嗯对的,我知道。”
陈山野不着痕迹地移开对上的视线,不再多话,绕过车头拉开驾驶座车门,把座椅垫铺好后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