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梁青樾第一次看到梁林这个模样，手里的香烟还没有熄灭，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头，梁林头发又挡着眼睛，嘴角破了一块，左脸已经青肿，惨白着脸，锋利的棱角线写着生人勿进。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梁林。

梁林侧过头去不再望她，他的身子隐入了烟雾里，周围是嘈杂的声音，带着几声叫骂，梁林完美地融入其中。

梁青樾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可笑，她手里似乎拿着风筝线，远处是远飞的风筝，她低头，才发现风筝线早已经断了。眼前的梁林有些不真切，她想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什么时候学会了玩游戏，什么时候学会的来网吧，什么时候像个小混混一样的？但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心里的梁林只有干干净净、柔柔弱弱的样子，他只有安安心心长在花盆里，等着她来浇水就可以了。

她没有理梁林，转头对任翔说：“你先回去吧，好吗？”

任翔不懂她们姐弟俩的事，只是梁青樾此时的模样他从没见过，他想说留下来陪陪她，可梁青樾已经走向了门口，无奈叹了口气，家事他这个外人还是不要操心的好。

梁林望着远走的梁青樾，手往桌子捶去，低骂了声“操！”，便追了出去。

“姐”梁林喊着。

屋外下着暴雨，梁林也不管了，冲进雨幕之中。

梁青樾闷头向前走，她想了很多，想起了以前小时候欺负梁林的时候，想起了他还在奶奶家的时候，又想起了程岚，想起了程岚在病床上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大哭一场，在程岚死后的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想哭，她以为她能做到，好好听妈妈的话，但是她发现这很难，这些事对她来说太难了。

很多东西似乎在今天都失去了掌控，只剩下她呆呆地站在地面，头顶是无数远去的风筝。

眼前娇小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喊。

梁林是在家楼道里追上的梁青樾。

他一把拉住梁青樾，死死地拽着她，也不说话，梁青樾挣脱不开，瞪着眼睛望他：“你干什么！松手啊！”

梁青樾喘着气，因为奔跑浑身也都湿哒哒的，头发粘着脑袋，在滴滴哒哒滴着水。此时周围很安静，只有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梁林现在不知道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明明现在得考虑该如何向梁青樾解释，可现在脑子一片空白，眼里只能看到梁青樾因为奔跑满面通红的脸蛋，似乎冒着热气，烫着他的眼睛。

他能感受到梁青樾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抓得更紧了。他现在想一把将她拥入怀里，然后告诉她：“对不起，我会回到你眼里的那个弟弟模样的。”

沉默了许久，梁青樾都感觉被梁林握着的手腕生疼，她皱了皱眉，看着眼前浑身都湿透了的梁林，他的头发滴着水，楼道光线阴沉，梁林背着光，整个人似乎都站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知道他在望着她，带着陌生又危险的情绪。

空气突然格外粘腻，带着热度裹着俩人的身体，彼此的喘息声在这样的环境下不见平息，反倒越来越急促。

雨越来越大，砸向地面，溅出一朵朵水花。

梁青樾越来越不安，想要急切逃离。

“以后我不会去了，烟我也会戒掉。”终于，梁林在黑暗里开口，梁青樾眼里的失望，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就这样一句如此平淡的话，解释了今天的一切，梁青樾更生气了，她抬头望向梁林，却见他青紫的一张脸，恍惚间她竟有些想不起梁林之前的模样了。

这种感觉让她突然害怕起来。

看着沉默不语的梁青樾，梁林更加着急了起来：“对不起，姐。”他松了手，低下了头，毫无负担地撒起了谎：“今天我也是第一次去网吧，之前都是在同学家玩过几次游戏，烟也是刚学会抽。”

他敛去锋芒，终于找到自己之前的样子。

梁青樾感觉周围的压力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消失了，逼仄空间里的空气逐渐清晰，他又回到了梁青樾记忆里的样子，垂着脑袋，让她原谅自己。

梁林浑身都是湿的，直到现在他才觉得有些冷。

梁青樾这才发现梁林的身子在抖，手腕处渗出血迹，脸色惨白一片。

梁青樾忽然抬起手抚摸上梁林脸上的青紫，明明是冰凉的手却在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变得炽热起来，她望着梁林的低垂的双目说：“答应我，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离开我。”

她很害怕，这是梁青樾通过那只颤抖的手传递给梁林的。

屋外雨不知何时竟然停了。

他始终不敢望她，只能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紧紧地握着。

“好。”

他说。

回到家，梁青樾也没急着收拾屋子里的狼藉，便忙拉着梁林给他上药。直到上药才发现梁林被梁裕伤得挺重，身上青紫一片，脸也被打破了，手腕也被玻璃割出好大片伤口。

梁青樾拿着棉签给他擦着药，眼眶却热了起来。

梁林感受到身上滴下了滚烫的液体，梁林才发现梁青樾哭了，他心里很不好受。

“你哭什么？”他坐起身来，捏了捏她的肩膀：“又没疼在你身上。”

“你以后不要再跟梁裕打架了好不好？再也不要！”前几年梁林一直在医院泡着，好不容易这几年身体好些了，她实在不愿看到梁林又回到医院里的样子。

梁林看着梁青樾无助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用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安抚一般地笑了笑，说：“好。”

这天之后，梁林果然发烧了，在家里躺了三天烧才退下去，之后便是长久的感冒咳嗽，身上的青紫也不见消，直到快期末身体才好完全。而那天就像一个插曲，姐弟俩都有意去忽略，俩人似乎回到了之前的状态。梁林不敢再在家里抽烟，烟也都被他带去了学校，烟是个好东西，他不打算戒掉。

生活仍像往常一样继续着，但他能感受到，这个平静的家里，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开始变了，就像一场雪崩等着最后那一片雪花。

第0009章 番外一：归处

期末考，在上初中之前梁青樾都蛮期待的，因为那几天是她最辉煌的时刻，这时全家的注意力都将转移到她身上，她会拿着金灿灿的“三好学生”奖状回家，然后得到一顿特地为她做的饭和程岚的夸奖。

其实仔细想来，梁青樾其实是比梁林耀眼的，她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而梁林却内向害羞，性子沉闷，瘦瘦小小的一个常常都是躲在梁青樾身后。直到上了高中，梁林长个子了，变得帅气张扬了，还去了市一中。而她的光芒逐渐暗淡，最终直接被梁林掩盖了过去，最后她变成了更加沉闷的那个。

梁青樾并不是那种天生聪明的学生，优秀的成绩往往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和时间，而这些在程岚去世之后却没有了。

“青樾，你的成绩怎么样？”罗恬恬拍了拍她的肩膀。

梁青樾耸了耸肩膀，叹道：“366，这成绩三本都够不上。”

“难姐难妹！我才350。”罗恬恬直叹，随后一把将她搂住，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跟我去学不学美术呀？咱们这成绩，也只能走走其他路了，而且你画得也挺不错的，一年的集训肯定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