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林听了却摇了摇头,道:“我想回家。”

住院的花销多大,他很早就知道,这些年他都努力不让自己病倒,至少病到不要去医院。

“说什么呢?你还病着,今晚就好好呆在医院里。”

梁林抓着她想给自己盖被子的手,抬眸望去,那眼睛是那般柔和,他说:“姐,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小时候你常常给我煮的鸡蛋汤。”

“那有什么好吃的?”梁青樾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心也放松了下来:“咸得要死,亏你还想着它。”

那蛋花汤是程岚病了住院的时候梁青樾常常做的,那时候梁裕已经不怎么回家了,梁青樾也才14岁,却要照顾病弱的弟弟和瘫痪在病床的程岚。她那时刚学会做饭,一边要煮粥给程岚,还要顾及自己和梁林的伙食,实在没了精力,便每顿打个蛋汤敷衍了事,为了能下更多饭,梁青樾便放许多盐,想来决计不是一道好的料理,也不知道梁林怎么还怀念起这东西。

梁林身子还虚着,梁青樾便咬咬牙叫了辆的士。车上两人都沉默着,梁林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街景,街道上的夜市摊已经支了起来,行人熙熙攘攘着,热闹而喧哗,与车内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家里,梁林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两周没有回过家了,周末骗梁青樾补课,却是在兼职。他有些后悔,他确实太逞强了,当时想的是早些挣点钱,总去找奶奶要钱终归不太好,可如今这番模样总是有些得不偿失的。

“梁林,要么学校那边我把钱退了吧…...”梁青樾手里端着蛋汤和一小碗米饭,望着坐在桌前的梁林有些踌躇地开口说道。

梁林早知她会这么说,叹了口气:“你都在说什么呢?那个钱给你了,我就不会再要回来的。”

梁青樾还想说什么,却被梁林的话打断:“姐,我们是姐弟,是亲人。”

他记忆里的小时候的梁青樾是和大多数的女孩儿一样,有些任性,会在妈妈的怀里撒娇,有好吃的会背着自己吃,看见好玩的也会抢着玩,也会挥舞着树枝说:“梁林,快去给我去买包辣条来。”她是那样鲜活,而不是如今唯唯诺诺的模样。

“那你补课的钱怎么办?”

梁林放下筷子,望向梁青樾,她刚从厨房出来,额头还淌着汗,碎发粘着脸颊,面色红润,那双杏眼里缀满了屋里的灯光,还是那样好看。想着她应该是不知道给她的那张卡里有一部分钱是自己暑假兼职来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们姐弟俩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样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是梁青樾逞强地支撑着,是她拦在奶奶面前说:“不要带梁林走,我会照顾好他。”

“钱挣得差不多了,而且老板也给了我一笔钱,剩下只能再找奶奶要一点吧。”

姐弟俩不约而同的忽略了父亲梁裕。

梁青樾也没有办法,只能相信他,庆幸以为一切回到了正轨,但生活却极富戏剧性,不给你喘息的时间。

第0013章 第十二章:还

若问她那一段记忆愿意永远消失,梁青樾无疑会选这一刻。

她刚到画室便被同学叫去了办公室,此时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隐约听见办公室传出争执的声音,她心下已经不安,但她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她拨开人群,便见到梁裕。

梁裕显然已经和画室校长起了激烈的争执,两人互相推搡着,衣衫都已经凌乱。这是一个小画室,带他们的主教老师便是校长,刚从大学毕业没几年,这样一个年轻人显然在梁裕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无赖身上讨不到半点好处。

“你们这就是一个骗子窝,我女儿还在读高中,哪里能拿出一万多块钱来?我是她爸,我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们不是骗钱是什么?”梁裕在一旁叫嚷着,面色涨得通红,手里拿着一把折断伞柄的破伞,尖锐的那头对准对面的人。

杨老师显然拿着种无赖没辙,如今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再这样闹下去,显然对他这边不利的。

“我刚和你说了,我们这边规定是过了一个月是不能退款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这不是霸王条款?我不管,今天你要是不把钱退给我我就去报警!”

“梁先生,您女儿还在这边上课,您这样闹下去于她于我们脸上都不好看!”

杨老师说完低头想打个电话,可梁裕那边一看,以为他是要找人,便一把上去想夺手机,这样一下两人又开始推搡起来。

梁林看着眼前这样荒唐的场景,背后的窃窃私语就像一根根针扎在自己的后背上,她面目羞愧得通红,第一次觉得时间这样难过,指甲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抑制住自己的眼泪,让自己不那么丢脸。

“你不退钱,我今天就赖在你们这,看你们怎么上课!你们这群骗钱的王八蛋,老子的血汗钱都骗,我家那个小畜生偷钱来学这些破玩意,你们这群不得好死的!”梁裕嘴里骂骂咧咧的,显然就跟疯狗一样乱吠。

梁青樾心下从愤怒,到羞愧,直到现下心里一片漠然,她现在突然相信“命”这一回事,摊上这样的一个人,她的人生好不到哪里去。

她也不愿再望了,身边所有的人都在看向她,怜悯的,笑话的,冷漠的都有,像是想把她扒光了瞧。双脚似乎没了知觉,像灌了铅艰难地移动着,好不容易身体能动了,她竟恨不得立马就消失在这边。

她用尽全身地力气跑了出去,她想把刚刚一切都忘掉,甚至不希望自己存在过,直到看不见画室才停下脚步,她喘着粗气,一抹眼,才发现脸上已经湿了,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她拿起手机,想打电话,才发现手心已经被掐出了血,现在正冒着血珠,传来阵阵的疼痛。她现在该是个什么模样?街边玻璃反射出她的样子,凌乱的头发,煞白的面目,咬破的嘴唇和湿透的衣襟。

真是狼狈啊!她如是想。

天气已经转凉,路边的植树已经泛起黄意。好像程岚死的那一天也是这个时候吧,已经立秋很久了……

梁青樾捡起一片落叶,枯黄萎靡正如同那时濒死的程岚,昭示着彼此不太幸福的人生结束和开始。这一刻,她以往的顺从,坚强,隐忍开始瓦解,她将叶子攥入手里,不住地大哭起来。她从未想过自己能哭得这样惨,这样不再在乎周围的目光,她边走边哭,只想把眼泪流干了才可以。

晚上,梁老师便通知她明早去整理她的东西,昭示着梁裕的胜利。

似乎她的承受能力从小就很优秀,像她还能若无其事站在画室里整理工具。她临走时杨老师还是找她说了一些话,虽然才相处一个月,但他却很喜欢她,这个女孩漂亮,礼貌,认真又有难得的天赋,但世间就是这样奇怪,有些人得意于家庭,有些人失意于家庭。

他拉着她说了许多,他说以后不要忘了画画,就算人生再不如意也要努力生活。

梁青樾点了点头,走之前朝他鞠了一躬,说:“对不起,谢谢杨老师。”

楼下停着熟悉的汽车,是梁裕回来了。

她深呼吸一口,才敢踏入那个家。

梁裕一身酒气,一地的酒瓶,醉倒在沙发上。这样的景象对她来说又熟悉又陌生,她走过去,将梁裕从沙发上拉了起来,那阵阵酒气差点让她呕吐,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钱呢?”

梁裕被突然给拉起来显然有点不愉快,皱着眉头睁开眼睛,见是梁青樾,突然有些不耐:“你还敢我问钱?梁林那小兔崽子不把钱给我,竟然给你去乱花掉!真的是姐弟情深,无法无天了!”

梁青樾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梁裕的话,但温和平静的面具始终维持不住了,语气也不由地加重:“那个钱是梁林的!你必须还过来!”

梁裕这样一听便来了脾气,一拍掉梁青樾的手,起身摇摇晃晃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我还是你们俩的爹吗?你们俩的钱就是我的钱!老子辛辛苦苦养大你们,钱已经换了那辆车了,要是以后还指着老子给你们读大学就别在这找不痛快了!”

梁裕前几个月开黑车被抓,车也被押了,要近三万的罚款。吃饭的家伙也没了,根本凑不到钱,直到昨天拿到了那学费才凑齐罚款拿回了车。

听梁裕这样讲,她实在是忍不了了,那钱是梁林的,是他读书的钱,也是她俩今后生活的钱。梁裕就这样轻飘飘地要过去了,轻飘飘斩断了她的未来,她突然特别难过起来,周围的景物似乎都在摇摇欲坠,“碰”的一声摔门声又将她带回现实,她开始怨恨世界的不公,又怨恨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