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短腿下意识后退一步,是嫌弃的意思,对方已经昂这头大步流星地从病房里走了,老爷子也气得够呛,一头倒在床上直喘气。
赏佩佩摇摇头,冷静下来才从地下捡起病人的搪瓷缸,指甲拨弄了一下上头摔掉的白瓷,心想挺好的杯子也不知道漏没漏水。
将茶缸重新搁在床头,她又重新检查了一下老爷子的尿袋满没满,这才语重心长地拿出理中客的身份来劝:“您看您,昨天才说想儿子,今天又给他骂走了,为什么非得闹得这么不愉快呢,大家说说开心事儿多好啊。”
“您也学学隔壁802的李大爷,每次儿子来的时候人家都表现得可和气了,又说好话又赔笑脸的,您下次也忍忍吧。您老这么脾气暴躁,他下次再不来探视了怎么办?”
“我还有下次吗?他妈半截入土的人。明天就要翘辫子!”十四床的老爷子平常对赏佩佩挺不错的,不像有些病患,成天故意地折磨人。
明明能下地还偏要人接屎尿。
血压指标都正常,还总是按铃说头晕,有的更老不正经,快死了还不消停,具体的赏佩佩也不想说了,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对于他们临终护工来说,就是一句不完全真的假话。
但十四床的老爷子做事体面,住进来时已经是肝癌晚期,癌细胞都扩散完了,夜里再疼得翻来覆去,从来也不用她个小姑娘解手。
被病痛折磨得犯糊涂的时候,也只是不停的叫骂自己的儿子。
这次会拿了尿壶过来,是上周泌尿系统病发感染,实在没办法,才接了尿管。
应该是觉察着自己不该跟人家护工姑娘发火,老头顿了几秒,这才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道:“我能跟人家比吗,隔壁床的李大爷,他儿子刚十八就结婚生孩子了,这不国家开放二胎,人家儿媳妇又开始备孕了。老李家后继有人啊,死了也不怕见祖先,我有什么?”
“你方才是没听见溥跃跟我说什么,他说他不准备结婚,就算结婚也不要孩子,他问我我到底有几个钱继承给他,又问我老溥家是不是有皇位。”
“怎么,穷人就不能生孩子了?再说也不见得是真穷,他天天说没钱,可就是有钱给我送到这地方来等死,也不知道带我再多跑几家医院治治!”
“不孝,说到底就是不孝!”
“他就是想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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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2章 杂技项目。
“他其实恨我,我知道,他恨不得我早死!”
穷途末路时老人多发出这种灵魂质问。
其实癌症晚期的阶段,饶是再怎么化疗,手术,又能保证多少个有质量的日子可活?
只是求生欲作祟,大多数时间,这种对生的渴求确实是可以冲破理智防线的。
绝症是场恐怖的心理战,每一个人在年轻健康时,可能都能将生死看淡挂在嘴边,但是当真的坐上了缓慢给油的末班车,面对死亡的悬崖,除了身体上的病痛外,内心的平静才是最难诉求的。
真正能做到坦然赴死的,又有几个?
赏佩佩对病人一时激动的话不置可否,面上保持沉默,心里想着原来那个没素质的家属叫溥跃,名字倒是挺斯文,跟本人严重不符。
换了尿袋,拎起暖瓶重新给十四床沏了茶,端起来看看杯底,还好没漏,这才递到老爷子嘴边扶他起来抿一口。
再过一会儿,她就要去食堂给病患打饭。
赏佩佩日常工作只负责两个病房,但最近疗养院入住率不高,工作并不忙,所以她不仅在白天监管801的溥大爷,802的李大爷还要兼顾查看803超过一周昏迷不醒的赵阿姨。
赵阿姨是脑梗入院的,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溶栓剂和手术都没用了,现在全靠呼吸机和打点滴,至于李大爷是要三小时一次吃流食的食管癌患者,只有801,还算身体稍硬朗。
可以吃点清淡的饭菜。
老爷子喝了水才瞅见床头柜上放着的油纸包,他看到这炸糕就想起自己去世的妻子,以往每次看到儿子拎着这东西来的时候,心中还有些甜蜜的过往,可今日里确实和儿子吵翻了天,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儿子一点都不尊重他,老人家被伤透了心,他瞅着溥跃带来的东西都犯恶心,更别说吃了,干脆塞给赏佩佩。
赏佩佩方才就饿着,也不讲究,在她这儿,嗟来之食最好吃,反正不花钱,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捏出来就小口的捧在手里啃。
别说,怪不得溥跃每次都带着这东西来看他爸,就连嘴刁的赏佩佩都要承认,这小零嘴确实是好吃的。
油炸糕颜色苏黄,外酥里嫩,一口下去,红豆馅料满满的,不知道溥跃是怎么带来的,窗外都逼近零下了,这东西还热腾腾的。
在这种缺少干劲的冬日里,要是累了饿了,吞一口能甜到人心里去。
要是再配一杯燕麦奶的拿铁咖啡,得,又完美混过一天当差的日子。
油纸包里满当当地搁着五个油炸糕。
赏佩佩夸了一句好吃,又追问老爷子这是哪家的,她回头馋了也想去照顾生意。
先不说伙食和理疗设备,在阅湖疗养院里,各类止痛药永远管够。
因为入院患者的情况都比较糟糕,弱阿类药很少见,轻则口服强阿类和辅佐剂,重则甚至需要针剂。
老爷子还没到打针的份儿上,这会儿吃了硫酸吗啡缓释片,有些昏昏欲睡,摇摇头说还真不知道这混球从哪儿带的。
眼神迷蒙时,话语也松散,以前他是矿上的职工,都是下班从厂门口的街角买,他记得,妻子特别爱吃这家的炸糕,哪次他要是没带,妻子还会发脾气。
可妻子去世后,那家小摊也黄了,他这还是生了病,想起吃那口,溥跃才去给他找来的。
赏佩佩一听还挺不舍得,翻来覆去没找到包装袋上有地址,那也就是吃一个少一个的意思。
她一边吃,一边听老人碎唠叨,一边恩恩啊啊其实很不走心,自己个儿就慢慢踱步走到窗边去看风景偷懒。
没成想定睛看到窗外的人,着实吓了一跳,半口糯米塞在喉咙,她捂着嘴巴咳嗦两声,豆沙差点儿从鼻孔喷出来,才勉强将吃食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