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怕死。”柳山青徐徐转过身,扫落袖子上的香灰,细致擦拭干净台桌上的落灰,“六一路那块是重中之重,不要让十姑乱来。”
“我看那猫儿不像是十姑的人,我一碰她,抖的不行……”
十五全然忘了自己吓唬过那只猫儿,叼着烟,一屁股坐到了唯一一张摞着软垫的椅子上。
柳山青落坐对面的主位,茶香浮起,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打在她半张脸上,晦暗不明。
十五烟吸了半道又都吐了出来,一团白雾飘在两人中间,“先不说这个……十姑放人过来,在我们面前演戏,叫我们吃了个哑巴亏,这事没完,我们得回敬个大礼。”
杜时栩就是十姑,是前任话事人杜江蓉的独女,向来不服山姐,便放话一定要压柳山青一头,柳山青是姐她就是姑,柳山青称姑她得换上个奶奶的后缀,怎么着都不能让柳山青比她高了去。
于是这十八堂的人便称呼她一声十姑。
窗子外的阳光大盛,柳山青手指抹去茶杯上的水痕,老城门外驶入一辆加长黑车。
“罗姥来了,消息有够灵的。”
柳山青安静地洗着茶,像是没听到十五的话。
滚水卷茶叶,涩苦的茶香随着冲水声越来越浓郁,热气氤氲,一扬手又散开,折射出绚丽的斑驳光影也随之坠落下去。
最后茶水落杯,一顿一顿的木杖落地声从门外响起,渐近,门口光影一暗一亮,柳山青手一翻,淡声道:“请茶。”
十五压灭烟,仰头一口喝下。
来人满头华发,眼皮耷拉着遮掩了大半眼珠,手腕玉镯金镯铛铛响,先是双手合十拜了拜观音,才拄着拐杖往茶桌走来。
“白猫廊怎么送出去了?”
年迈嗓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种事是要通过元老堂投票决定的。”
柳山青点点桌子,十五敲下茶杯,不甘不愿地从位置上站起来。
罗姥便坐下来,木杖一搭,十五接着往边上放了放,“十姑闹事,要不也丢不掉白猫廊。”
十五先一步开口,吊儿郎当地支在茶桌上,语气不见恭敬,“联防队的那位亲眼瞧见了,哪来得及和你们说,山姐舍小保大啊。”
罗姥看柳山青,要她的解释。
柳山青含笑,只说:“请茶。”
罗姥搭在腿上的手岿然不动,和柳山青沉默地对峙着。
“十姑越界了。”柳山青悠悠叹气,“我刚坐上话事人的座,她就敢闹事,这是不给我面子。”
话事人是元老堂选出来的十八堂中能力最出众的领头人,不满话事人就是不满元老堂的决议。
可罗姥“哼”了一声,一点不进套,“十姑不服你是你的问题,你们斗来斗去我管不着,影响了十八堂的名声,你这个话事人是坐不稳的。”
柳山青喝下热茶,装听不懂,“往日念在蓉姨的收养之恩,我是过于纵容她了,既然元老堂放话,我会按照规矩办事的。”
“是你的能力不足以服众。”罗姥定定地看着柳山青,“你拿阿蓉换前程,本来就是不该。十八堂就出你一个柳山青不忠不义。”
“罗姥,偏心不是这么偏心的,蓉姨早就被联防队盯上了,要不是山姐,联防队的开战申请就交上去了。”
“这次也是,要不是十姑让人来捣乱,白猫廊能丢吗?”十五语气不太好,两句话就开始大骂:“谁不知道白猫廊是山姐的地界,那个贱人几年没来了,怎么现在就摸过来了?她想做什么谁不知道?”
罗姥不是不知道,只是借机过来敲打一下柳山青。
“你要想办法服众,话事人不是这么好做的,联防是联防,想要洗白去新世界,先问问你柳山青配不配,十八堂不是你想来就来,想扔就扔的。”
“观世音娘娘看着你,不要忘了你立下的誓言。”
十八堂十三条,今加入十八堂,不得懊悔叹息,如有此心者,死在万刀之下。
柳山青举起那杯有些温凉的茶递过去,“不敢忘,凡事皆以十八堂为重。”
罗姥不接,柳山青便又说,“罗姥,请茶。”
罗姥垂眼看着茶杯,一片金光摇曳在杯中,金汤没有一丝波纹,她缓缓接过,出口的话也缓和许多。
“十姑怨你是有理的……话事人你做得,就要以大局为重,十姑走的是要命的买卖,她年纪小看不到新世界,你要恩威并济,拿好分寸。”
“明白。”
罗姥喝完了茶,反扣茶杯,外面守着的人就走进来搀扶着罗姥出门,十五坐回了罗姥的位置。
“元老堂吃的是供奉,没有一点实权,管这个管那个,烦人的很,直接掀了得了。”
十五点了根烟,捧着脸,建议道:“山姐,你觉得怎么样?外头搞新世界,我们里面也搞搞新规矩。”
“元老堂都是历任话事人,没有实权也有许多跟随者,别忘了你的恩是谁给的,吃了饭就想掀桌子,不忠不义。”
“老顽固。”十五嗤一声,“别人脚都踩到我们脸上了,还管这些……”
柳山青垂着眼,慢吞吞地洗着茶,话头一转,“都是一些没用了的人,再折腾也掀不起大浪……不过,杜时栩要好好压一压了……”
“怎么压?”十五眼中闪动兴奋,“让我去!”
“三天....”柳山青思索一会儿,平静道:“三天后,送那两人回十姑那里。”
十五笑容放大,“生死不论?”
观世音座下最后一丝火点熄灭,清风一卷,簌簌往桌上落,柳山青专注泡着茶,最后只说一声,“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