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却似没听见般,在两处屋子相连的墙壁上用力地敲着,边敲,边嘶声喊着:“小辛,辛鹏,你醒着没有,快起来。”
纪晚泽这边猛喊乔希,乔希却恍若不闻,他急得从五斗橱上又跳下来,过去拽着乔希道:“快走啊。”
“小辛……”乔希依旧锲而不舍地喊着,约莫是听见另一旁没动静,竟是抄起身边的一把椅子,用力朝墙上砸去,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地喊着,“小辛,你还活着吗?应我一声啊!”
因为一侧开了窗,有风进来,风助火势,竟是让火似被拔火罐吸住一般,猛地燎进了半边屋子。
火浪已经一点点朝着他们这侧逼近,屋里这时浓烟滚滚,熏得人几乎张不开眼,纪晚泽心里霎时有千百种念头闪过,却完全无法细细思量自己心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知道拉不动乔希,干脆忍着疼,竭力一把将她扛起来,就往打开的窗口那侧冲去。
腰侧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吸入的烟气也让他脑袋有些发懵,此时,他却哪一项痛苦都顾不得,只想着他们必须马上出去,多呆一刻,便可能烧死在这里。
纪晚泽原是想他先出去,好在底下接着乔希,可乔希此刻只一味地狂呼着辛鹏的名字,与他奋力挣扎,让他再也没法顾及那么多,先把那床浸湿的棉被往外一扔,便使出浑身的力气,拖起乔希,把她从窗口塞了出去。
乔希跌在被上,踉跄了下便立即爬了起来,纪晚泽见她无碍,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几乎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的屋子,双臂用力,想把自己撑出到窗外去,可之前为了举起乔希,他几乎已经筋疲力尽,这会儿本就手臂发软,使不上力气,肋骨那侧又疼得几乎断了一般,让他险些呼不上气。
灼烫的热气就在身后,纪晚泽几乎疑心自己的背上已经着了火,他已经彻底无法张开眼,也喊不出声,只最后一点意识,强撑着把一半身子探出窗外,用力抬起尚还有些力气的一条腿,勉强半跨在窗台上,只是他多半人还是在屋里,此刻,重心却是怎么也移不过去,人就卡在窗口。
留在屋里那一侧的手脚,好像已经被火苗灼到,此时已经炽炽地疼着,纪晚泽混沌着的脑子,几乎有些绝望地想,或者他就要葬身在这片火海里了吧,只是还好,乔希已经出去了……
耳边已有人声喧腾,似乎周边的邻居也发现了这场大火,有人的声音在惊呼,“窗口还挂着个人呢。”
纪晚泽睁不开眼,不知道说话的到底是谁,下一秒,终于有股力量扯住他悬在外边的身子,用力一拽,他感觉腿骨哪里似乎一阵撕裂般地疼痛,伴着这疼痛的是一声闷响,不知哪里又是一疼,他用力睁开已经酸涩不堪地眼睛,泪水迅速地模糊住视线,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只随便抓着那条在他面前的手臂,喊道:“小希,是你么?”
“你是佟家的表姑爷吧?”那人说道:“摔到哪没有?屋里还有人么?”
纪晚泽揉了把脸,意识终于清醒了些,眼前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他此刻正狼狈地倒在地上潮湿的被面上,而面前是两张陌生的面孔,他挣扎着起来,踉跄甩开那俩人,拔腿就着往院门那边出去。
此时院门前已经堆满了各式样端着水盆,拎着水桶来救火的邻居,他推开所有人,挤进院子,一眼便看见乔希正吃力地抱着一桶水,往还被火光笼罩着的房子奔去。
他奔过去,刚要想帮乔希接过水桶,乔希却是忽地一松手,整桶水就在两人之间,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一时水花四溅,冰凉的水,霎时被泼了满身。
纪晚泽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只想着猫腰去拿桶,再直起身,便看见乔希纤瘦的身影,已经扑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紧紧地揽住她,两个人就这么矗立在他眼前几步之遥,舍生忘死般地拥在了一起,周围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似乎再也与他们无关。
纪晚泽执着水桶,呆呆地立着,看着眼前那一对儿此刻仿佛已经浑然一体的人,此时才感觉,刚刚那桶水好像兜头盖脸地覆了他一身,在这隆冬的季节里,丝丝漫步全身,寒冷刻骨。
他腿下有些发软,仿佛最后能撑住的力气,已然被彻底抽尽,软绵绵几乎要跪坐下去的时候,身边有人架住了他,似乎有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几乎带着哭腔问:“姑爷,你没事吧?这都是造的哪门子的孽,菩萨保佑啊,你们都没事就好……”
没事么?纪晚泽恍恍地想,现在这样,真的算是没事么?
他惘惘看着火势渐渐小下去的那片房子,天还没亮,随着火光的渐弱,眼前也一点点暗了下去,幽暗中,有重重叠叠的人影进进出出,忙碌不休,可只有眼前那俩人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已经许久不曾动过。
“小辛,小希,你们俩也没事吧?”刚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眼前那俩人跟前又多了条身影,过了好一会儿,那叠在一起的人影,似是才是极不情愿地分开。
他看见乔希转过脸来看见了他,似是这才猛然注意到他的存在,稍一迟疑便立即跑过来,拉他的手,又去摸他的脸,声音颤抖道:“晚泽,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你……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他抓住乔希的手,第一次感觉到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有着比他温暖的热度,让他这样贪恋着,不想松开,他想拥她进怀,浑身上下,却再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他听见乔希惊呼的声音,“天啊,晚泽,你身上的衣服怎么都湿透了,快先进屋去换衣服。”
有人从另一边搀住了他,声音温雅动听,“乔老师,您的衣服也都湿了,纪总交给我吧,您也赶紧去换身干衣服。”
纪晚泽别过头,看到旁边那张年轻的面孔,一身狼狈中,却仍有双清醒而温柔的眸子,此刻正殷殷地望着乔希。看到他的目光探寻地望过来,竟是迎着他的目光对他灿然一笑,那笑容里仿似带着股得势者的骄傲,甚或,还有种胜利者的悲悯。
纪晚泽用力掐住扶着他的那只手臂,想要喝出口的话,已经到了喉口,耳边忽然听见外婆颤巍巍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希,晚泽,你们都没事吧?”
他猛地一凛,这才想起,此时根本不是该计较这些事的时候,转回头,看乔希迎着外婆走过去,他便也甩开辛鹏的手,趔趄着往那边走过去。
外婆满面是泪,几乎是扑上来,把乔希跟纪晚泽都抱进了怀里,才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都是外婆的错,早知会这样,当年就该把你舅舅关进疯人院里去啊,哪怕是关他一辈子不出来,也好过他这样祸害咱们……”
☆、第85章 以往情深
对于纪晚泽来说,似乎从来没有一个黑夜对他来说,会是如此漫长。
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这一场火着的,一度火势极猛,虽是后来扑救尚算及时,但乔希与辛鹏他们住的西侧一排的房子,如今也都已经面目全非,无法住人。而东侧的房子,除了盥洗的屋子外,其余俱是被当做了仓库,一时也打理不出能住人的地方,于是所有的人,最后便都集中在正房里。
惊魂未定的一家人,同着周遭帮着救火的邻居,难免都是大惊小叹了一阵,但到底还是夜半三更,最后又是有惊无险,时候不长也就散了。
外婆有了年岁,惊了这样一通,身上不舒服,乔希与舅母自是放心不下,随着外婆一起去里屋歇了,小宝年岁太小,大人怕吓坏他,这边稍安顿了下来,就打发着表嫂带孩子暂时回了娘家里住。舅舅之前忽然发癫,焚了这场大火,人却傻了似的,这边火扑灭了,再去看他,又无事人般地睡了,可终归对他不放心,表哥陪着他屋里看着,生怕再又出什么事来。
所有人各自安顿去了,于是,堂屋里一时就只剩下两人还在。
表哥陪着舅舅,表嫂回了娘家,便也正好空了表哥那屋暂时能让纪晚泽与辛鹏休息一晚,只是舅母那头安排好了,却见两人都不动,又劝了几句,只觉二人间气氛似乎有些古怪,疑惑地去看乔希,她却只是敛目垂首,偎在外婆一边,仿若心神不在。
乔希一向柔弱,惊了刚才一出,恐也是吓坏了,舅母一时间牵神的事情是在太多,看两个大男人,虽是经了一场火,各有各的狼狈,但却并无大碍,也就无心再管,只大致把要用的上的东西都张罗好,便陪着外婆乔希走了。
乡下不比城里,许多地方尚有用油灯的习惯,如今大多人都歇下了,舅母临走时,就习惯性地关了电灯,此时堂屋里,便也只燃着盏油灯,两那个人就这么守着盏油灯,枯坐了半个多小时,一直寂寂无声,灯火幽晃间,面色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纪晚泽坐得久了,浑身有些发僵,可此前身上那些痛和乏,此刻反倒觉不出什么,却只感到异常地口渴,手边那壶舅母临走时泡好的茶水,已经被他反复冲泡的没了味道,却依旧是止不住地渴,他再又拿起水壶,想往杯子里注水时,坐在一侧的辛鹏,突地伸了手,一压住壶嘴,淡淡开口道:“纪总,您刚刚大概是吸了太多的烟尘,这会儿要是口渴得厉害,只这么喝水是不行的,要么加些糖,要么加些盐,不然不仅不不解渴,对身体也不好。”
纪晚泽略一迟疑住了手,便看辛鹏提了油灯起来,不多时拿了个罐子回来,舀出一勺放进纪晚泽的杯子里说:“还是喝点儿盐水吧,不过也别多喝。”
心里虽是有些别扭,纪晚泽也还是承了辛鹏的情,端起来略抿一口,客套道:“谢了。”
辛鹏笑笑地颔首,“纪总客气了。”
经过这场火,两个人的声音都是略有些嘶哑,说过这两句,一时便又安静了下去。
空气中依旧有着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道弥漫,纪晚泽垂首抚了抚太阳穴,望着眼前的杯子,忽地有些想念起乔希惯常喜爱燃的沉香。初闻时,他似乎总觉得那香里有股焦木似的味道,不觉哪里好,久了,却愈发有种依赖感,只若心焦或头疼时,燃上一炉,心便总能沉静许多。
这样想着,他终于也开口打破了沉默,别过头,看着辛鹏问道:“你喜欢沉香么?”
辛鹏听着,略一挑眉梢,便弯唇笑了起来,“沉香,属瑞香科,沉香属,性温、味苦,服之可祛恶气,纾肝郁、和脾胃、消湿气,单只一味药材来说,我倒也没什么喜欢或不喜欢。”
纪晚泽听得怔了下,旋即便也笑了,“小辛在中文系当这么个助教倒也可惜了,你这么精通中医,怎么不去做医生呢?”
辛鹏似是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道:“也说不上精通,中医是家传,就知道点儿,也未必就一定以此为职业。”
纪晚泽状似闲聊地便接着他的话问:“那怎么就想起学中文,做老师了呢?男孩子学中文的,毕竟还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