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看了,探究了,却又忽然觉得无味,她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很多事其实已经太过明显,这倒让她面对他们两个时,觉得自己根本是多此一举。
纪晚泽待她极是细腻体贴,可夫妻三年,两人间却是好像永远隔着千山万水,再怎么也走不近了似的。
这种感觉,非是朝夕相对,便没法尽数言说,就是明明他在那,在你身边,对你温言笑语,你却不知他的心在哪里。
她要嫁他时,知道他并没有女朋友,直至嫁了他,才又发觉,他心底或许有个什么人,又或者,曾经没有,后来再又进驻。
她隐隐明白,却不愿深想,直到似乎必须面对的时候。
她对杜乐淘其实生不出什么特别的敌意,终究,她婚姻的问题,根源在她这里,不是杜乐淘,也会是别人,于是一时突起的计较心思,一路走去了,再回来,因为纪晚泽再次高热不退,终成了满心的懊恼。
一整晚,乔希都睡得很不安稳,因为纪晚泽在她身边,睡得很不安稳,她时不时总要去探身试试他的热度,又或者在他咳嗽不止的时候,喂他几口水喝。
这样过了一晚,早上却还有课,乔希清晨起床,伸手摸了摸纪晚泽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此时他睡得虽说踏实了些,眉头却是蹙着的。
乔希望着他,心里有些丝丝的疼,为了他的病,也在想,即便这样的日子,他在她身边安然睡着,又还有多久……
轻声轻脚出门,嘱咐吕姨多给纪晚泽喝些水,乔希才牵肠挂肚地去了学校。
纪晚泽这一觉醒来,已是中午,浑身的筋骨都跟错了位一样得酸胀,他勉力支着身子坐起来,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着席悦打来过电话,他拨回去,对着电话,却嘶了半天,没说出去一句话,倒把对面的席悦唬得不轻。
“老板,你这是怎么了?失声了?”
纪晚泽又努力地清了清嗓子,却还是说不出话,干脆便挂了电话,给席悦发短信,交代了下工作,顺便告诉她,今晚原本跟他老公约得饭局,恐是要推一推了。
“你放心养病吧,公司里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晚上,我跟明子去看你。”席悦最后发来条这样的短信。
纪晚泽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了眼,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便全是这一晚断断续续的梦境。
梦里的每个人都有张责怪的脸,先是父亲,病得枯瘦如柴的样子,满面愤然地指着他问:“我把纪家托付给你,万信托付给你,你不想着怎样中兴家业,竟是想着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么?”
然后是乔忠鑫面容狰狞地对着他咆哮,“没有我们乔家,你纪晚泽现在就是条丧家之犬,不要以为你做能起个新采就了不起了,我把闺女嫁你,是瞧得起你,你倒怎样?还吃想锅占盆了么?你可得配!”
母亲也是面沉似水,“纪晚泽,我提醒过你,对乔希好一点儿!你就是这样对她好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你喜欢那个,你以为做得了咱们纪家的媳妇?就算是没有乔希,她也没门!”
临睁开眼前的梦里,却又换了场景,梦里是他早就去世的祖父,手里拿着戒尺在打他的手心。他少时顽劣,父母年纪不小才有的他,自是宠得无法无天,全家里只有祖父会管教他,那次,他大约是没写作业,还跟老师冲突了起来。
祖父一尺一尺地打在他的手心,极是用力,他疼得钻心,却不敢躲,只敢直着脖子为自己申辩,“爷爷,写那些作业根本没用,我全都会了啊,考试每次都是一百分,为什么非要耽误那样的时间,明明是老师不通情理。”
祖父下手却是更狠,“你还不知错?你是学生,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写作业是你的本分,尊敬老师,是你的德行,你现在不顾本分,不修德行,还敢为自己辩么?”
他那时太小,手心被打得肿起来,疼了几天,心里却不懂祖父的话,只是一味觉得委屈,母亲心疼他,给他抹药,他想跟母亲撒娇,母亲却正色道:“老爷子打你是为你好,你现在小,想不懂,但早晚你会懂,如今这事虽不大,理却通的,你要记得,任什么理由和借口,都不能给你自己犯的错开脱,错就是错,你不改只算你浑,可连认也不肯不认,那就是恶了。这世上哪怕容得下个把浑人,却是容不下恶人的。”
纪晚泽恍惚地想着那些梦境和那些回忆,心头明是满满陈郁,却又仿佛已经被挖得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他就这样神情萎靡灰败地仰坐在床上,许久没有换个姿势,吕姨进来时,看他这副样子,被吓了一愣,直问道:“纪总,您还好吧?”
纪晚泽回过神来,对着吕姨点了点头,勉强凝出些笑意,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杯,想问,乔希是去学校了么,张了张嘴,却只费力地吐出“小希”两个字。
吕姨会意,笑吟吟接回杯子,“乔老师去学校了,不过她说中午会回来。”
纪晚泽再又点点头,等着吕姨出去,拿着手机调出杜乐淘发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他失神地望了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打上了一行字,发出,然后把手机压回枕下,闭上眼,用不太通塞的鼻子,猛吸了口气。
空气中淡淡的沉水味道,芳甜浑厚,缓缓熨帖进心里,他像是濒死的人,贪恋人世间最后的气息,不停地用力呼着,妄图用涨满胸腔的属于乔希的味道,排解开他这一刻无法抑制的难过……
乔希下午还有一堂课,委实倒不开,心里却牵挂家中的病人,下课回了办公室,抓起外套,便急着出门,一转出办公室,迎面却遇到系主任正领着个年轻小伙子过来。
她只好站住,笑着跟主任打招呼,然后侧身让过要走,主任却抓了她一把,介绍道:“小乔啊,这是咱们系里新过来的的助教,明年正式研究生毕业,现在先暂时先安排在你们办公室,跟着你和邢老师学习学习,这可是你的导师凌老的得意门生,你跟小邢平时多照应些。”
乔希礼貌地应着,对着大男孩儿笑了笑,男孩儿也对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乔老师好,以后就请您多指教了,我叫辛鹏。”
两个人的手轻轻一握,辛鹏眉心轻轻一攒,放开手时道:“乔老师是不是特别畏寒,一年四季总是手足冰冷?冬天尤甚?偶尔腰膝还会有酸软感?”
乔希未料辛鹏忽地说出这么番话,懵懵地点了下头,一边的系主任便笑道:“辛鹏家里是中医世家,乔老师若真是有什么身体不适的小毛病,让辛鹏给调理下,没准儿倒是有效,咱们凌老十多年的老慢支,都让这孩子给治得颇有成效呢,我这经年的胃病,现在也是按他的食疗方子调着呢……”
☆、第29章 以往情深
乔希到家时,吕姨正是熬好了粥端出来,看见乔希回来,便笑着交给她,“纪总醒了就问您呢,这人啊,甭管是多强、多本事的,只要是一病,都跟孩子似的,就恨不得最亲近的人在身边。”
乔希听了一怔,怅怅地笑了下,谢过吕姨,便拿着餐盘上了楼。
乔希推门走进卧室时,纪晚泽正捏着手机发愣,脸上有一种焦躁又伤痛的表情,听见声响,恍恍惚惚地抬头,一看见乔希,唇角立即便往上弯去,却忘了自己的眉还是紧蹙的,表情一时便现出种奇特的滑稽感。
乔希走过去,把放着清粥小菜的托盘放着床头柜,去一边拿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餐桌,支在纪晚泽跟前,才将吃的放上去。
纪晚泽咳嗽了几声,用手指指自己的嗓子,然后咧嘴对乔希笑着拱了拱手。
乔希就也笑着点头,“嗯,嗓子不舒服,就别说话了,吃完粥,喝点儿消炎的药,再休息一下午,也许就能好了。”
纪晚泽埋下头吃粥,才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尚不及吞下去,适才放在枕边的手机,便又震动了起来,两人的视线都是下意识地瞟过去,手机在持续不断地震,却不是有电话进来,而是一条条短信地往里顶,转瞬,屏幕上便堆得满满的。
两道目光从手机上收回,不期然地撞到一起,纪晚泽并没意识到这一刻,他脸上不经意间闪现出一抹近乎哀戚的神色,乔希心里微微刺痛了下,轻轻地一垂眼睑,便站起身对纪晚泽笑道:“你慢慢吃,我也先去吃点儿东西。”
乔希走出好一阵,纪晚泽才把手伸向了手机,不用打开锁屏,便能看到满屏幕的短信,都来自同一个号码,也都是同一个内容。
“为什么”,同样的三个字从上到下,撑满了视线,他看着,鼻子骤然酸,仓惶阖目,努力关住了眼睑里似乎马上要泛滥的热流。
22岁,他第一次见到杜乐淘,那个天真快乐又无法无天的小丫头。
那时,他在美国读书,身边大多金发碧眼的外国美人,即便正是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年纪,他却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那些洋妞,他读理工科,又是计算机专业,这个专业里,女孩儿本就少,同学中即便偶有亚裔或是华人女孩儿,却不是严谨到枯燥无味,便是精明强干媲美爷们儿的姑娘,他年轻的心不可抑制地躁动着,却又无处宣泄时,杜乐淘像冬日的暖阳般照进了他的世界。
一见钟情也好,恰逢其时也好,他一发不可收地喜欢上了那个当年其实根本还是个孩子的小姑娘。
他为她打过架,他为她飚过车,为她做过买一百多支玫瑰,然后用花瓣铺满房间的傻事,也为她做过驱车几个小时,一夜不睡,就为带她去海边看日出的疯事。
可无论他做过什么,她激动过,也感动过,最后却还是鼻孔朝天的模样,一味地嫌弃他老,又如梦似幻地说起她喜欢的那师兄有多帅,球场上驰骋时,又有多倜傥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