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觉得大条款上都没有问题,就是有几个细节,一个是签约年限的问题,另一个……责权利这部分,似乎还可以再微调一下。”纪晚泽把协议铺在桌面上,随手拿了只笔在上边勾了几行,指着道:“您看这几处,可不可以这么调?”
乔希在客厅里捧着茶杯喝水,眼神不时地瞟向书房的方向,云丽琼看了,不禁笑道:“小希,不用担心,不是光他们爷俩,不是还有牟阳呢么,有他在,真是哪言语不和,也能给周全下,你别这么紧张。”
乔希被云丽琼看透了心思,有些赧然地笑,低下头转着手里的茶杯,不一会儿就幽幽就出了神。
云丽琼手底下一直在摆弄着一盆插花,嘴里时不时地跟乔希闲聊几句亲戚朋友们的琐事,乔希心不在焉地听着,只偶尔搭上一句腔。
云丽琼说到她娘家外甥两口子,为了要不要孩子的事,如今闹到差点儿要离婚的地步时,忽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面色正了正道:“对了,小希啊,你是不是准备这一两年要评副教授的职称啊?”
乔希的表情有些茫然,“副教授?我还早呢,我从助教到讲师才是这两三年的事,您这是想起什么了?”
“哦,我也是听你堂妹她们几个那天闲聊,才想起来,你硕士毕业也四年多了,不是说硕士四年就能申请副高职称么?”
乔希恬然地笑,帮着云丽琼整理着插好的花,嘴里玩笑道:“好像也没这么简单,我没太注意这些呢,怎么,云姨,我是不是这么多年,还当不上副教授,让您跟我爸脸上无光了?”
云丽琼撇嘴嗔道:“去,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爸这个大老粗,有你这么个做学问闺女能在大学里当老师,都不知道得意成什么样了,每次他们兄弟聚会,不念叨上三五次,都算没完成任务,你要是再当了教授,还不把他美上天去。”
乔希把剪枝的剪子递回到云丽琼手里,随口道:“那您怎么忽然想起这事来了?”
“哎,其实哪是管你当不当的上教授啊,我这是满心想着,什么时候能抱上外孙子呢,正巧刚咱们聊天,说起我那娘家外甥家的事,我那外甥媳妇是非要当上部门经理,才要孩子呢,就想着你们,结婚三年了,迟迟都没个动静,我琢磨是不是你也是事业上有什么目标,想等着实现了再说?”
乔希微怔了下,又漾开了笑容,“云姨,您还不知道我么,哪里有过什么目标呢?顺其自然就好了,嗯……孩子的事,也顺其自然吧……”
云丽琼插好了花,喊着黄阿姨收拾桌面,就拉了乔希的手坐到了沙发上,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要说是顺其自然,你们也没特意不要吧?那你是不是身体还得好好调理下?自小你就有痛经的毛病,这上头有问题的,好像都不太容易坐胎,不如,哪天得空,我陪你去医院再看看去?”
虽是已经结婚三年,乔希却还是有着小女孩儿般的羞涩,听见云丽琼提起这个,不禁红了脸,讷讷道:“好像没事了,这些年都没怎么疼过的……”
云丽琼似是想起什么地点头,“嗯,这毛病是说结了婚之后有的人就自己好了,不过,小希,你看你到了现在,大夏天里,手有时都是冰的,我觉得归根到底就是身子底子虚,黄阿姨不在你身边,也没人汤汤水水地伺候着你,你面色可是大不如前了,依着我,再找个老中医给你调调吧,毕竟就算不说孩子的事,你总这么弱巴巴的,也不好。”
乔希还要说什么时,书房里忽然传出咣当一声响,夹杂着乔忠鑫大嗓门的怒喝,云丽琼跟乔希都是面色一变,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直往书房跑。
乔忠鑫搭脚的凳子这会儿歪倒在一边,想来就是刚才制造出那声响的始作俑者,他一条腿站在地上,脸涨的通红,拿手指着纪晚泽的鼻子,咬牙切齿道:“你小子能耐,我看你这能耐能翻出天去?”
牟阳站在一侧,扶着单腿着地站立不稳的乔忠鑫,低声劝道:“乔伯伯,有话好好说,别动气。”
云丽琼见了这场景,立刻就明白这翁婿俩又是杠上了,上去便先呲达乔忠鑫,“有你这么当老丈人的么?看把姑爷跟闺女吓的,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话,非得脸红脖子粗的?”
乔忠鑫梗着脖子盯着纪晚泽,张嘴还要再说什么,听了云丽琼的话,视线落在表情有些无措的乔希身上,捺了又捺,深深地吸了口气,终是没再说话。
乔希悄悄拽纪晚泽的衣袖,纪晚泽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里捏了下,似是也按捺了会儿,才开口道:“爸,是我不对,惹您生气了。”
“我用不着你跟我道歉!”乔忠鑫拂袖道。
云丽琼见气氛还是没缓和下来,对着牟阳一使眼色,“牟阳,扶你乔伯伯上楼去,他今天腿脚不得劲儿,晚泽啊,天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你跟乔希也早点回去,明天一早都还要上班的。”
纪晚泽浑身都有些发僵,乔希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捏得只有些硬生生的疼,却也不愿抽出来,只能陪起笑脸对乔忠鑫说:“爸,晚泽都和您道歉了,您也消消气,我明天第一堂就有课,那就先回去啦。”
乔忠鑫点了点头没说话,这才让牟阳扶着一拐一拐的出了书房。
云丽琼见他走开了,才不好意思地走到纪晚泽跟乔希跟前说:“别跟你爸一般见识,人越老越倔,动不动就爱发脾气,都快跟他没法处了,你们当晚辈的就全当他是老小孩,让着他些就得了。”
纪晚泽抿着唇点头,乔希觉得他手上的力度终于松了松,才轻轻把手抽了出来,纪晚泽深吸口气,扭头往书房外走去,乔希连忙快步跟上去,临走前只来得及跟云丽琼说了句,“云姨,那我改天再来!”
云丽琼看着乔希的背影搓手,暗暗地叹了声,才转身上楼,在楼梯口遇到牟阳,拉着他压低声音问道:“这倔老头又怎么了?又是为那新采的事?”
牟阳摇摇头,似是沉吟了下才说:“为万信的事。”
☆、第19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三)
直到把车开出万信都市花园的大门,纪晚泽还觉得胸口有簇火,在一跳一跳地灼着他的心头。
当年乔忠鑫对万信伸出援手,提出的条件,除了两家的联姻,纪晚泽加入新采之外,还有一条,就是用极低的价格从他们手里收购了万信百分之八的股份,并且入主万信的董事会。
纪氏是典型而传统的家族企业,外姓人掌握的股份,算在一起也没超过百分之二十,而且还是分属在不同的小股东手中,能成为董事会成员的,也从没有任何一个纪家之外的人,乔忠鑫当年若不是在那么个迫在眉睫的时候能挽救万信于水火,换个时间,换个情景,别说用高出几倍的价格未必能拿到这百分之八的股份,就算是拿到,也是根本不可能进入董事会。
这三年来,乔忠鑫倒是很少特别插手过万信的事,但是仗着董事的身份,也没少在纪晚泽面前,对万信的各种决策横挑鼻子竖挑眼,今天又提起新近万信拿的那块地要兴建的项目问题,全盘否决了万信基本已经做好的规划,硬是说他们这么做,还要跟三年前一样,栽个大跟头。
对于纪家所有人来说,曾经濒临破产的一幕,都是不堪回首的噩梦,自己可以在心底随时警醒着,不要重蹈覆辙,可外人哪次提起,不是又在已经快要痊愈的伤口上撒盐呢?
乔忠鑫却偏就喜欢揭人疮疤,动不动总要拿以前万信的失败说事,可那次失败,不单是纪家百年来都没面临过的耻辱,更是搭进了纪家老爷子性命的灾难般的梦魇,于纪晚泽来说,痛何止切肤。
今天乔忠鑫再又冷嘲热讽地提起来,而且还是当着牟阳这个外人的面,终于让纪晚泽忍无可忍。
可毕竟他还是捺着性子,不想太在这位丈人爹眼前太造次,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爸要是这么不看好万信的前景,您随时可以撤资退股,我们纪家决不拦着。”
哪知老爷子这样还是恼了,当场就发作了起来,说纪晚泽忘恩负义,纪家人不识好歹。
换做再年轻几岁的纪晚泽,管你是岳父还是亲爹,这么戳肺管子的话说出来,不是大动干戈,就是拂袖而去。
对,乔家算是对纪家有恩,但这恩还真是太重于泰山了,压得纪晚泽简直要透不过气,似乎用他这一辈都无法还完,无论是他搭进了自己的青春理想来委曲求全,还是殚精竭虑为他乔家的新采如何卖命,似乎都无法报答一二。
纪晚泽有时真是难免会想,要不是如今的万信也是凝结了纪家几代人的心血,他即便卖掉他手里的所有股份,也要把当年乔忠鑫曾拿出来拯救万信的钱十倍奉还,以报他当年的恩情,又或者,他乔忠鑫只是那个当司机跑运输出身,走了狗屎运陡然而富的暴发户,他纪晚泽都有几百种办法来对付他,打碎他那种恩人的高高在上的嘴脸。
可他偏偏就还是乔希的父亲。
他纵有几千种方式去扬眉吐气,反戈一击,可却怎么能让乔希难堪?
有乔希夹在中间,连爆发都不能淋漓尽致,在乔忠鑫跟前,他就永远得低眉顺眼,弯腰做人。
乔希啊……纪晚泽深深一叹,不禁感到万分无奈。
她可真是他命里的一煞。
她怎么偏就是这么一个姑娘呢?
她怎么就不一点儿也不像乔忠鑫那样唯利是图,傲慢可憎呢?
“她跟佟老师其实很像……”纪晚泽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适才牟阳说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