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于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心气自然不会太顺。他把导致自己痛苦的所有过错全部归咎到周眠山的身上,常常手边有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就直接往周眠山的身上扔,周眠山身上青紫的痕迹十分多,有次被杯子砸中额头,导致轻微的脑震荡,在医院里住了几天。但他从来都是默默受着,没对识于说过一次重话。
周眠山想,他没有办法替识于承受的痛苦,但他愿意跟识于一起痛苦。
每次发完脾气,情绪上头后识于便会哭,他其实不喜欢这样总是大吵大闹的自己,他总感觉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
他哭泣的时候,浑身的刺也就收敛了下来,肯让周眠山抱抱他了。
识于不让周眠山释放信息素,他就只能一遍遍用手轻拍着识于的背,跟哄小孩似的。
“都怪你,都怪你。”识于在他的怀里越发崩溃,“我恨你,周眠山,我恨你,是你把我变成了这样。”
识于不再标记周眠山,周眠山没法轻声去哀求说你别恨我好不好?他只能将苦涩吞下,说:“那就好好恨我,把劲儿留着,什么都冲我来,折腾自己算什么。”他算得上冷淡地说完这些后,语调又逐渐温柔下来,哄着识于说,“没关系的,宝贝乖,宝贝最乖了。”
识于如今还没到行动不便的程度,是不允许有人事事跟着他,帮他做的,否则他会觉得自己因为这个孩子变得更加无用了。
别墅里处处贴了防滑条,浴室里也不例外,识于不让人替他清洗身体,于是他洗澡时其他人都是在外面守着的,方便他有事的时可以喊自己,今天守在外面的人是周眠山。
浴室里,伴随着花洒落下的水珠砸到地上,如同下了一场大雨,淅淅沥沥的响声外,周眠山耳尖地听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尖锐而清脆,像是金属制品。
周眠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推开了浴室的门,冲进去后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后悔起自己没有敲门,识于要不开心了。
可在看到里面的景象时,这些担忧全部被抛在了脑后,他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这还是第一次感到了震惊与后怕。
“识于!”周眠山只听到自己这么喊了一声,这是这几个月里他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同识于说话,喊完后他便脑子一片空白地呆在了原地,连靠近识于的勇气都没有。
浴室里,掉落在地上的是一把小刀,识于未着寸缕,这个月份肚子已经隆起,他在自己的肚皮上划出了一条又一条的血痕,很短,也不深,只渗出了点淡淡的血丝来,但已经足够震慑到周眠山。
“慌什么。”比起周眠山,识于淡定得很,他现在什么也不怕了,自然也不担心周眠山在发现他自残后会做出什么来,“我有分寸,肚子里的这个不会出事的。”
肚子里的这个不会出事。
那你呢?
周眠山想这么问,可他早已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最后是赵殊知过来将识于哄睡着了,如同识于才是受惊的那个。
很多时候,识于暴躁起来,是不允许周眠山和宴景迁靠近的,但赵殊知却可以,大概是毕竟动心过,对于识于来说他始终是不一样的,也有可能是相较于在爱意面前还有些拧巴的那两个,赵殊知每每都将爱承认得十分痛快与干脆,完全没有一点脾气,他纵容起识于来毫太无底线,识于杀人,他只怕能帮忙递刀。
宴景迁和周眠山站在房外,两人面色凝重,全程没有一个字的交谈,甚至于仔细看的话还能察觉到周眠山垂落在身侧的手正在颤抖。
直到赵殊知出了房间,没有识于控场,三个人站在一起,难得场面十分和睦。
“这个孩子我不想要了。”这诡异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周眠山突然道。
“我同意。”他话音刚落,宴景迁便接着道。
赵殊知也不喜欢那个孩子,但他没想到周眠山和宴景迁会做出这个决定,特别是周眠山,识于肚子里的显然是他的种。
赵殊知皱起眉来,思索了几秒后道:“快五个月了吧,孩子已经成型了,打掉的话对身体的伤害很大。”
“那也不会有比这个孩子带给他的心理伤害大,我想他好好的,可以好好吃饭,睡个好觉。”宴景迁的声音很轻。
第97章
识于压根睡不好觉,一个夜晚要醒好几次,赵殊知和宴景迁在房间里陪着他,周眠山没有进去看一眼,也不愿意走,佣人搬了一张椅子过来,他在外面枯坐了一晚。
每隔几个小时,周眠山就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夹杂着几句识于的笑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是还能笑得出来的,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周眠山这才像是慢慢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了出来,起身往房内走去。
识于还在睡梦中,看到周眠山进来,赵殊知和宴景迁知道他是已经做好了决定,有话要同识于说,便默契且无声地一同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太阳刚刚露出半边脸来,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到识于的脸上,将他叫醒。
识于蹙着眉,刚准备有所动作,已经有只手先一步挡在了他的眼前,投下一大片阴影。识于悠悠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周眠山略有些憔悴的脸,眼底还带着淡淡的红血丝。
识于也猜到周眠山大概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一晚上都没睡,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周眠山便立即抓过枕头垫在了他的背后,好叫他舒服一些。
“要谈谈吗?”识于问。
周眠山点头,“嗯。”
于是识于反倒安慰起周眠山来,“昨天的事情你根本不用在意,只是小伤,或者说连伤都不算吧,破了点皮而已。我说过的,我有分寸,那一刀刀下去,肚子里的那个根本一点事都不会有。”
周眠山静静地听着识于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把这些话说完,而后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这个孩子,我不想要了。”
识于脸上的表情很是滑稽,他先是怀疑大概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接着认为自己八成是自己还没睡醒,在做梦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表情也因此逐渐变得有些慌张,“你生气了?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你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迁怒到我的家人。”
识于之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用各种方式报复折腾周眠山,除了恨极之外,就是笃定他们一定不会不要这个孩子,而看在这个孩子的面子上,当然就不会对他和他身边的人下手。
如今周眠山说出这样的话,八成是低声下气太久了,终于受不了了,要拿他开刀了。毕竟周眠山之前亲口说过,如果这个孩子会成为别人要挟周眠山的把柄,那么不用其他人动手,周眠山自己都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周眠山在识于脸上捕捉到了如最开始一般的惊恐与害怕,他无力地想,看来不论过多久,在识于的眼中,他都只是一个坏蛋。“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
识于一时间没有说话,盯着他的目光中满是戒备,“那为什么呢?”
“我根本没准备好做一个父亲。”周眠山挑了最轻的说。
这是实话,在遇到识于之前,他对情爱之事嗤之以鼻,更没有什么生理上的欲念。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喜欢上别人的可能,他不想将感情投入到任何人的身上,给自己亲手造就一个软肋。他不会有伴侣,不会有家庭,他以为他这一生注定孤独。
可是,在猜到孩子是自己的那刻,他已经准备好担起责任了。这个孩子的来临,不是命运终于厚待他了,是识于给他的馈赠。
“只是这样?”这个理由太轻飘飘,叫识于无法相信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