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案该如何着落?”旁边有大臣犯难了,“海大人是国之栋梁,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帝王也看向沈岐远。他眼皮子底下出的命案,若是不找着凶手,这秋猎未免扫兴。

沈岐远站在亭中,突然拱手朝帝王行了一礼:“臣请刑部司卓大人、蔺大人,两朝元老柳太师、龙图阁文大学士及文书录记,带证人刘屠夫、秦嬷嬷上前。”

“准。”

云程有些不解地看向沈岐远,这人方才还说自己无能,没有找到凶手,眼下怎么又拉这么大的阵仗?

猎场里风光极好,少男少女策马扬鞭驰骋天地间,酣畅又热闹。

而一转眼的十里风亭正亭里,气氛陡然凝重。

柳太师站在御前,瞥了一眼四下站着的人,倒是先开口了:“今次秋猎的巡防之事,若老夫没记错,是由宁远侯接手担责。侯爷年少有为,却是缺乏经验了,短短半日,竟就出了两处错漏,还让重臣殒命林中。”

文阁老出列拱手:“陛下,非是老夫要为侯爷说话,但朝中谁人不知宁远侯谦让后辈,布防排兵的机会一向都让给了廖指挥使。眼下巡防有失,又岂能只责问他一人。”

宁远侯是文阁老的准女婿,廖指挥使是柳太师的门生。

这俩老头子见面就得掐一掐,帝王已经习惯了,摆手道:“问责是之后的事了,先听听沈爱卿怎么说。”

沈岐远站在御前,眉目间正气凛然:“臣先回禀圣上柳太师府乳娘溺毙一案。”

“乳娘徐氏,非是自尽,而是被人以铁钉穿颅的残忍手段谋害,之后抛尸池塘。凶手已然认了全部罪责,请陛下过目。”

帝王接过那长长的口供,只扫了一眼就笑道:“爱卿办案有方,这事便算是交代了。”

按照先前与帝王的约定,的确是查到这里就不能再往上查了。但沈岐远顿了一瞬,却是接着道:“交代不了,粗鄙如刘屠夫,若无人指点,断然想不到这么隐秘的杀人手段。”

龙椅上的人笑意瞬间淡了些:“子晏。”

“臣要揭举太师柳氏,罔顾人命,谋害妻女,蒙骗圣上,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似乎完全没听见帝王的警告,他一字一句,落地有声,“请陛下彻查。”

脸色彻底沉了,帝王捻着衣袖,皱眉看着他,没有应声。

旁边的文阁老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马跟着道:“入臣子坟之人,岂能是这不忠不义之辈,请陛下彻查!”

他一说话,后头几个关系好的老臣便也跟着出列:“此事非同小可,请陛下彻查。”

“请陛下彻查。”

柳太师眼神变了变,脸上却还是一派无辜:“人都说沈大人公正无私,今日怎么就像跟文大学士商量好了一般,齐齐攀咬老夫。”

“无凭无据才叫攀咬。”沈岐远呈上了第二份口供,“屠夫刘氏原就是柳太师府上家生子,签了死契的仆役,即便后来在供神街摆摊讨生活,契书也依旧在太师手里。他已经招供,杀害徐乳娘是受太师之命。”

帝王叹了口气,没有接那口供,只道:“一个乳娘而已,想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

“再天理不容,她也并非太师府的家奴,柳太师杀她,按律也是流徙之罪。”

为一个乳娘流放当朝太师?

帝王直摇头,双手都拢进了衣袖里。

文阁老开口了:“柳太师一向宽温仁慈,怎么会跟一个乳娘过不去?”

“这便是沈某要说的第二桩罪。”沈岐远看向柳章图,“区区一个乳娘,早被贬做了粗活嬷嬷,能因为什么事丢了性命呢便要从十九年前说起了。”

“十九年前柳太师得友人托付,照顾一女子。他见那女子家财丰厚,面容娟秀,便起了歹意,趁友人不在,行不轨之事,指使女子身怀有孕,不得不嫁与他为妻。”

“此举是为不仁不义,但若能善待此女,也算太师良心未泯。然而那女子过门之后一直郁郁难平,对他诸多防备,柳太师便起了恼意,强行霸占女子大部分嫁妆不说,还囚禁此女,不让她出府见任何人。”

“幸好之前的友人一直惦记此女,托人传信问安,女子便写了一封信让乳娘带出去求救,不料信件被太师半路截获。太师阅信毕,一气之下就刺死了女子,并威胁乳娘,让她向女子娘家撒谎,谎称女子是痨病而死。”

“一个无辜的女子,一生就此葬送,太师甚至还在她的坟上立了禁锢的阵法。而那个乳娘因着受恩臣子坟,要接受宗正司的盘查,太师为保万无一失,索性让人提前将她灭口,哪怕她已经哑了多年。”

众人听得哗然,柳太师终于是按捺不住:“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本王便是证据。”雍王跨门进来,冷眼睨他,而后向龙椅上拱手,“皇兄,沈大人所言,句句属实,柳何氏的坟臣弟派人去看过,的确立有阴诡阵法。那女子的嫁妆,这些年确实也陆陆续续进了柳太师的口袋。”

虽然是远亲,但雍王早年那些荒唐事帝王多少是有耳闻的,他敷衍地点点头,示意雍王站到一旁。

“除了雍王爷愿做人证,臣手里还有何氏的验尸载录,以及何氏名下铺面变更东家的记录,和府中老嬷嬷秦氏的口供。他们都能证明柳太师杀妻夺财。”

第65章 不踩着自己不知道痛

此举实在违背人性,亭中众臣议论起来,皆是皱眉。

文阁老笑着问:“谋害妻子一事倒是清楚了,那谋害女儿又是从何说起?”

“柳太师府中长女年岁十九,先前因着丢了太师府的颜面,被柳太师逐出了家门,甚至从族谱中剔除了名姓。”沈岐远瞥向旁边那抹艳丽的红色,“倒不是因为此女当真罪不容世,而是因为太师觉得,此女非他亲生,早些赶出去,也免得连累府上名声。”

此话一出,雍王愕然。

他震惊地扭头看向柳太师:“你为什么觉得如意并非亲生?”

柳太师脸色铁青,看见他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王爷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何氏在与我之前就非处子身,谁知道那迅速隆起来的肚子里到底是你的种还是我的种。”

血色从眼角漫上来,雍王扑上去就要揍他:“你胡说八道,我与袭香一直发乎于情止乎礼,她不从我家大门被抬进去,我是不会碰她的!”

柳太师怔了怔,又皱眉摇头:“不可能,她那晚没有落红,除了你还能是谁?”

“冒昧告知几位大人。”赵燕宁淡声开口,“以小人多年验尸的经验来看,处子之身并非一定有落红,此事因人而异。”

柳太师眼神变了。

他低头,仔仔细细回想,一时怔忪。

是他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