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骤然看到林云浅出现在自己面前,封雪出于本能地要往后退。
脸色比之前更差。
她的手腕正在林云浅手里,她没什么力气挣脱,也跑不掉,只能选择和林云浅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质问、谴责、嘲讽,无声地在空中漂浮,沉重到几乎要将她淹没。
这一回,不止是额头,就连后脊背,也跟着冒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来。
“你、你想干什么?”
封雪无意往前走,其实只需挪几步就能找到一张空椅子坐下来歇会脚,林云浅没回答她的话,只是牵着她往前走,然后将人安置在有阳光撒下来的木椅上。
转头吩咐护工,“你上去给她拿条小毯子下来,再把保温杯带下来,去吧,我陪她说会话。”
之前她来过一次医院和许洲并肩站在一起,探望重症监护室里的封雪,所以护工认得她,听了这话,顺从地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这会花园里人不多,封雪沙哑着问了好几句她来这里做什么,因为没听到她的回答,便也没坚持问下去,兀自坐在一边愁苦着脸想事情。
“你后脖颈湿了,擦擦吧。”林云浅从包里找了张干净的棉柔巾给她,顺便将她手里那个被揉得一团乱的汗巾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汗巾是用了很多次,没有及时清洗过,所以上面污渍一片。
以后要多说护工几次,在细节方面还是要多注意,毕竟封雪是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的病人,身子虚弱,禁不起任何细菌侵入。
林云浅这样想着,又抽了张棉柔巾给她。
忐忑不安地接过第二张纸巾,犹疑着擦了擦后脖颈,封雪躲躲闪闪地看了她一会,最终还是怕和她的目光对上,便将眼睛落在了旁边地上的鹅卵石上,声音低得像是在哭泣,“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其实她本能地觉得林云浅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大概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和她撕破脸皮,或者像余静香那样,动不动在她身上施虐。
在医院里的这些日子,原本孤苦无依的她却意外得到了各方精心的照顾,她也曾试着问过帮助她的人是谁,医院方面和护工都统一好了口径,迂迂回回不肯告诉她实情,但她自己不止一次“偶遇”过许洲身影在附近病区出现过。
虽然这段时间她脑子一直晕晕乎乎的,对以前的很多事情都想得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觉得许洲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林云浅也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
觉察到身边的人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恐惧之中,林云浅只能斟酌再三才开口说话。
“他们说你最近身体恢复得不错,我来看看你,没别的,你放轻松点。”
这些天她试着联系了几个在心理学领域做得很不错的医生,他们告诉她,一般人在极度紧绷的情况下会彻底失去安全感,然后看到什么东西都会草木皆兵,只有将自己封闭起来才能得到一丁点安全感,但凡有外人闯入,病人就会陷入一种濒临边缘的崩溃状态。
“只是来看看我……看我落到现在这种勉强保命的地步,然后你很开心才对。”
林云浅摇了摇头,“要真是那样,我那天看着你落在水底,再起不来,岂不是更开心?”
那天,那天真是封雪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来的一天。
她也知道盛景行不是可以值得托付的人,从前她偶然有了他们的孩子,他就对她一直忽冷忽热的,等她没了孩子,她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她也就没有再报期望能嫁进盛家,可是她们却一直劝她演完这场戏,并且承诺她只要她配合,事成之后会给他盛氏集团1%的股份。
肉眼可见的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答应了她们的建议,以为只要自己撑着订婚、结婚,然后好歹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小股份。
万万没想到,余静香根本就没想过要给她活路。
杨典还在客厅里和盛弋北商讨兑现承诺的事情,余静香就迫不及待趁她不备将她推下了水。
打的就是既能拿到股份又能让她这个碍眼的肉中刺彻底消失在盛家的如意算盘。
回想到这里,封雪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似的闭了闭眼睛。
许久才慢慢睁开,声音照旧是破碎不堪的。
“那天、那天是你救我到医院的。”
所以她才会不止一次看到过许洲的身影。
“嗯。”
“为什么?我、我们做了那么多对你不好的坏事,你为什么要救我?”封雪的眼睛原本不大,但这时候瘦得只剩下五官,眼睛显出一种可怖的突兀,大而且空洞,“其实有时候,我宁愿我死了,也比这么活着强。”
这么活着,太痛苦了。
林云浅大概能理解她现在的感受,在来这里之前,或者说是在决定搭救封雪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忘记以前封雪做的那些事情,眼下看到她这种状态,心里更不好受,便试着安抚了她一两句。
“不管怎么说,活着总比死了强,死了,就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别人也感知不到你,那样就相当于把好好的一个世界分割成两端,对人来说,是很残忍也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所以还是好好活着比较好一点,再说,你能扛过那么多次病危通知书,说明你还是有很强的求生意识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封雪声音猛地哽咽了一下,“我、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很多时候,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
她的手出奇得冷,摸上去像是冬眠的蛇,林云浅的手覆盖在上面,缓缓传递一点点暖意给她,意图让她别再这么冷。
第125章 你应该很讨厌我
“不用想那么多,时间是最好的冲刷剂,很多事情,往往到了最后会变成漫长记忆中一个很模糊的黑点,你现在是放不开,所以才会觉得很痛苦,错以为自己没办法走出去,等你真正释怀了,新的生活就开始了。”
“新的生活?”
封雪瞪大双眼,木木地重复着她的话,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每天浑浑噩噩地熬着日子,她从来不敢奢望什么新生活。
林云浅低头,明显感觉到封雪那只手比之前暖了一点,也并非就是顽固到不可改变的,她只不过是需要有人来拉她一把。
“嗯,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和心理师聊聊天,试着让他们帮你从困境中走出来。”
她尽量说得婉转点,之前也只是在电话里听许洲转述封雪的情况,只有这样面对面接触,林云浅几乎可以确定封雪急需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关于这一点,封雪自己应该也隐隐有点感觉,因此在听到林云浅提及“看病”这个话题,她没有表现出那种强烈的抗拒,只是一遍一遍结结巴巴的疑问。
“我做了那么多次错事,你应该很讨厌我,应该不会愿意帮我,甚至不想再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