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初来实验室做本科生科研的大三小师妹拨通傅守瑜的电话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除了隔壁办公室的boss大家都去吃饭去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跟亲爱的敬爱的最爱的大师兄开口说那件事情――虽然大师兄的声音透着浓重的疲乏,嘶哑得叫人心疼,但是,她不得不说,她也只能跟他说:
“大师兄,紫外分析仪打不开了。”
虽然她严格遵守了实验室管理细则,从来没敢违规操作,但是,这毕竟是她最先发现的,如果找不到元凶的话,她难免脱不了干系。小孩子没见过世面,不怪她着急成这样。
傅守瑜的脑子因为连续多日没休息好而有点钝,他说:“你使点劲,那个门就是那样的,买回来就不好打开,你拉的时候往里面用点力,或者找个男生帮你……”
“不是的,是开机之后无法进入成像系统,好像、好像中病毒了……”
“哦,中病毒了呀,”傅守瑜好似梦游,“重装啊。”
大三师妹都快哭出来了:“大师兄!是紫外分析仪中病毒了!怎么重装啊!所有的电泳结果都在里面呢!!!”
傅守瑜还是不温不火的口气:“哦,没事儿,重装吧,图我这儿都有备份呢。”
“你什么时候备份的?昨天菁菁师姐还说她刚刚跑了一块特别漂亮的胶想放进论文里呢。”
“哦,是昨天上午那张吧,她没拷走的话,我电脑里有,E盘里面有个文件夹……”
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上次细胞污染的教训太惨痛了,现在人人都对培养瓶特别小心翼翼,可还是有些粗心大意的要往那台机子上插没有格式化过的U盘直接拷图片。傅守瑜养成每天中午都会去一趟把昨天的图片复制备份的习惯,这不就派上用场了,看这次之后还有谁敢不长记性。
第二十九章
傅守瑜没回办公室,直接在实验室门后拎了一件别人的实验服罩上,就跟大三师妹一起去对面仪器室看紫外分析仪。试着启动了好几次,确实是进不了成像系统,没办法,只能重装。傅守瑜一看手机,时间不早了,叫大三师妹先去吃午饭,自己去给仪器公司打电话请他们派技术员过来。
进了办公室才发现曾钊还在,正坐在办公桌前埋首做事,不知道是还没吃饭呢还是已经吃过了回来了。
四目相对,都觉得跟从前不太一样。
曾钊扔了手里的笔,把文件往边上一推,大幅度的伸懒腰,甩胳膊转脖子活动筋骨,然后往椅背上一靠,看看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都这个点儿了,探身去摸鼠标,退出屏保上校园网主页进教师邮箱,有几封未读邮件,一一点开。
除了最初的那一眼之外,曾钊没有再看过傅守瑜一眼,即使目光掠过他的方向,也不做任何停留,仿佛没他这么个人。
傅守瑜更加窘迫,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像手脚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了。
曾钊暗笑,他的一举一动包括脸红无措其实全落在他眼里,跟曾钊耍心机,傅守瑜远远不够格。
要说他不生气,那是假的;可要说他有多生气,也谈不上。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傅守瑜是个什么样的人曾钊还能不清楚?他恐怕比他自己还了解!
曾钊一贯奉行见好就收的原则,捉弄得差不多了,就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曾钊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一阵嘈杂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计划,傅守瑜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林依依在那头大呼小叫:“小傅你快来,你妈妈醒了!”
窗外,一片云彩缓缓飘过,挡住了灿烂的阳光。
“老太太醒了?”
傅守瑜点点头,目光回避曾钊。
“不去看看?”
去啊,当然要去,可是还得先打电话。
看着傅守瑜一副公式办公版的样子,曾钊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傅母醒来的时间很短,等傅守瑜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她已经再度陷入沉睡。医生说她只是没有力气而已,休息够了很快就会再度醒来的。
傅守瑜一步都不敢离开,林依依就在边上陪着他。因此等傅母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她和儿子并肩而立,虽然很勉强,还是笑了一下。
母亲的这个笑容让傅守瑜心脏猛地一抽,五味陈杂,他说不出来具体是个什么感觉,可确实有个想法在脑海中生根发芽了。
再走出医院天已经擦黑了,傅守瑜和林依依都没有吃午饭,这时候才觉得饥肠辘辘。
傅守瑜说:“想吃什么?”
这么多天以来他头一次主动想吃东西,林依依很高兴,反问:“你想吃什么?”
“你决定吧,别客气,我请客。”
林依依的心情像是坐上了云霄飞车,预感大大的不好。
曾钊去院长办公室走过场汇报这次会议的情况,院长大人正在看一份文件,见他进来了,顺手递到面前。
曾钊草草翻了一下,教育部新出台的规定,大概就是说要强化导师的责任意识,如果手下的学生有不诚信行为,导师要负责,严重的甚至要取消带学生的资格。
曾钊把文件放在桌上,问院长:“什么意思?”
院长微笑着把文件收起来,说:“没什么,反正过两天院里会开大会传达文件精神,刚好你来了就顺手先给你看看。哎,你找我什么事儿?”
最后也没再说那份红头文件,可曾钊知道事情绝没有院长说的那么简单――那男人就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让你看见的永远是冰山一角,水面以下藏了多深曾钊有时候都有点摸不准。还好没有直接利益冲突。
时间还太早,曾钊决定先回办公室,心里惦记着待会儿得提前接小丫头放学的事。习惯性点进邮箱看看,两封新邮件,顶头一封就是院长刚给他看过的那份文件的电子版,不是群发,而是专门发给他的。曾钊一看发送时间,就是他从院长室出来那会儿,这意思太明显了。抽了几张单面用过的废纸放进打印机,刚进入打印预览界面,手机响,屏幕显示一串数字。
接起来才知道原来是院长千金。这姑娘都二十七八了还没交过男朋友立志当要女强人,目前在日报报社混得混生水起,更加没有结婚的消息了。曾钊刚进围城那阵承蒙方老照顾在学校专门分配给教师的筒子楼里凑合过,跟那时候还在生态所苦熬的院长对门,也算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
那头一声“曾叔”叫得很顺口,曾钊还想打趣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呢,那姑娘风风火火地先发制人:“曾叔您看见我给你发的邮件了么?”
“没,我正看你爸给我发的邮件呢。”
“不是吧?没发过去?您等一下,我再发一遍。”
“你稍等,我看见了,哎,我说你怎么又换邮箱了?”
“那是我私人邮箱。您看附件。”
那是一篇新闻原稿,内容是某名牌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院长的非学术成就的不为人知又相当引人瞩目的一面,文字的最后一隐约提到了该德高望重的明星学者不仅自己学术不端、纵容手下研究生学术不端,还有潜规则自己的研究生的前科。
配的系列图片却不是学术不端的对比证据,头一张是那天晚上李少华过来曾钊给他开门,最后一张是曾钊送他上出租车,从头至尾两个人的侧脸都照得比较模糊,其中一部分显然是从酒店监控录像里截出来的图,相当惹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