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傅母面色苍白、浑身冷汗,但并没有直接陷入昏迷,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抬上平板车之后她努力地瞪大双眼,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傅守瑜知道她想说什么,懊恼、自责、悔恨,情绪纷杂,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连一句最简单的安慰都说不出来,只能一边跟着平板车跑,一边紧紧握住母亲的双手,叫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她的儿子、唯一的亲人在这里,永远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护士让他在CT室外等候,不得不松手之前,一滴眼泪落在傅母干枯的手上。

最新的头部CT显示傅母脑内血肿、积水,怀疑为原本的颅内动脉瘤破裂引起急性出血。从CT室出来以后,傅母已经出现明显的意识障碍,立即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等条件允许时进行脑血管造影,明确出血原因,进行开颅手术。

林依依赶到时,只见傅守瑜直挺挺的站在ICU外的走廊上。她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唤回他丢失的三魂七魄。

傅守瑜看见她,先背过身去收拾了一样狼籍的面庞,挤出一个坚强的笑容来,客气而疏离地问:“你怎么来了?”

林依依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说:“其实我每天中午都来陪傅阿姨。”偷眼观察了一下傅守瑜的脸色,没有对此感到惊异、不悦或是别的什么,松了口气,说:“我刚刚都听说了,傅阿姨的情况。那个,你还好吧?”

傅守瑜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用简单的好还是不好来形容的,个中滋味,无法为外人道。

不过既然林依依问了,他礼貌地回答:“多谢关心。”

他这样子实在是不大妙,林依依担心极了,想安慰两句,可向来以伶牙俐齿闻名的她此刻却连一句合适的话都找不到,说不好不如不说,她选择默默地陪他守在ICU外。

下午三点左右,傅母的手术方案和手术时间确定下来。傅守瑜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仍沉甸甸地压着,只要母亲一刻不脱离危险,他的不安和惊惶就一刻得不到缓解。

林依依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他吃午饭没,傅守瑜一脸茫然,林依依二话不说,拖着他就往医院外走。

任林依依把嘴皮磨穿,傅守瑜根本提不起胃口来吃东西,直到手机响起曾钊专属的铃声,他才如梦初醒般打点精神。

“我到了。”曾钊在电话那头说。

一听这男人的声音,傅守瑜一直努力维持面具碎了,情绪几乎崩溃,他不能显露半分,暗暗地调整呼吸控制声音,可是刚“嗯”了一声,眼泪就下来了。

尽管傅守瑜咬紧了嘴唇不发出一点异响,曾钊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一叠声地追问:“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是不是妈那儿出什么事了?啊?急死人了,你倒是说话呀!”

有些霸道不讲理的声音莫名的具有镇定的效果。傅守瑜吸了吸鼻涕,竭尽全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妈的手术提前了。”

隔着万水千山,劣质手机里传出来的曾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走样,单薄而没有温度。可傅守瑜能体会到他最真切的情绪,他是真的很在乎他,全心全意地关心他,爱护他,虽然现在他只能说一些没有实际作用的安慰之语,但对于目前的傅守瑜来说,仅仅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他把他拉出黑暗压抑的自我世界,让他的焦躁得到纾解,不安得到抚慰,软弱得到依靠。

傅守瑜说不出来更多的话,除了不断地“嗯”,允诺曾钊他会冷静,会坚强,会撑到母亲康复。

曾钊实在放心不下,问:“要不要我回来?”

他边说边往各大航空公司设在机场的订票柜台走,他想好了,要是傅守瑜让他回来,他立即就买最近一班的机票回B市。

傅守瑜猜到他要干嘛,赶紧说:“不用了,你好好开会,这里我能应付得过来。”

曾钊又安慰嘱咐了几句才挂断电话,紧接着给方云深打电话,让他按时去接小丫头放学,有空的话去医院帮衬傅守瑜。

方云深一口答应,拍胸脯让曾钊安心开会,好好作报告,为校增光。

曾钊本来想给傅母的主刀医生再打个电话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接到曾钊打来的电话,傅守瑜的精神好了许多,他想确实应该吃点东西,照顾病人是很耗时耗力的,不能母亲没有康复,自己先倒下了。

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坐在对面的林依依幽幽地问:“是曾院打来的?”

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坐在对面的林依依幽幽地问:“是曾院打来的?”

傅守瑜拿不准她这么问的意图,故作镇定地点头说:“是啊。”

“曾钊很关心你呀,”林依依刚说完就有点后悔――这不废话么,傅守瑜是曾钊的宝贝疙瘩不止在生科院凡是认识他俩的人都知道。

傅守瑜“哦”了一声,有些心虚地低头扒饭。

林依依笑笑,把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不安赶走,拆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给他夹菜。

傅守瑜被她盯得心里发毛,食不知味,搁了筷子刚想说话就被急急抢白:“这里的鸡蛋羹很不错的,你要不要尝尝看?”林依依说罢便自顾自地招呼服务员:“这里再加一个蛋羹。”

“不用了。”傅守瑜阻止服务员下菜单,严肃而诚恳地对林依依说,“方便的话,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谈什么?”林依依声如蚊呐。

傅守瑜一时竟说不上来话,他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局面,只知道应该跟林依依说清楚,但是这种事是要讲求技巧的,说不好会很伤人,具体怎么说,他是真没想好。

闷了半天才说:“咱们改天再谈好不好,现在不太方便。”还未开战,自己先处了下风。

吃完饭,坚持送走林依依,傅守瑜想起女儿还在幼儿园,医院这边实在走不开,只得给方云深打电话请他帮忙。

电话那头方云深的声音有点不对劲,喘着粗气,微微发颤,跟刚跑完长跑似的,不等傅守瑜开口关心,他先老实招了:“小傅,你抽死我吧,元元接丢了。”

一时间,钟鼓铙钹齐鸣,震得傅守瑜的耳朵嗡嗡的响,咽了咽唾沫,他艰难地说:“说清楚,怎么回事?”

“我有点事,去晚了一刻钟,到处都没找到元元。”方云深恨不得抽死自己。

“老师呢?你有没有找过老师?”

“老师!对了,老师!”方云深一拍脑门,如梦初醒。他光顾着找小丫头了,一遍一遍把幼儿园翻了个底朝天,越找不到越心急,压根忘了还有老师这茬,赶忙对傅守瑜说:“小傅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老师去,元元肯定跟老师在一块儿呢,你千万别急,好好照顾老太太,哎,我先挂了,一会儿打给你,你别急啊,等我好消息!”

喘得厉害,像是边跑边说,他也是真急坏了。

傅守瑜就是一肚子怨气也不能出在他头上,很不情愿地收起手机,才发现自己有些迈不动步子,脚步沉重,上半身却虚浮得厉害,不得不扶着墙壁,从医院住院部大门口走到电梯,这一小段路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头,好不容易等到方云深的电话,着急得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我听老师说元元让她妈妈接走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沉寂,方云深觉得不对劲,问:“喂喂,小傅,你听得见吗?”

没有回应,电话挂断了。

傅守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郭青的联系方式!恨得用脑袋不停地撞墙。

实在没办法了打电话给曾钊,原本已经在宾馆床上躺下的人一句废话没有翻身起来就要往机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