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阿娘只是将他当一条狗,为?什么三年前要力?排众议将他从大理寺救出?为?什么在他屡次作恶时都放过他性命?”隆兴帝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莲花郎,美如莲花,朕讨厌这个人,他让朕成?了天下的?笑柄,朕一定会杀了他……杀了他……”
隆兴帝声音渐渐小了,似乎又?沉沉睡了过去,阿史那迦手指抚着隆兴帝俊雅脸庞,这是她的?男人,是她的?夫君,也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但她心里,却一直在想着另外一个男人。
莲花郎……
不,不是莲花郎,是她一个人的?,莲花奴。
第 56 章
东市, 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一辆三马马车循着青石板,马蹄轻扬, 徐徐前行,车帷随着车轮轧在青石板上的“咯吱”声轻轻飘飖, 露出马车里昳丽如莲, 又苍白胜雪的脸。
有年轻女郎停了脚步, 好奇张望, 三马马车, 这?应该是个四品官员, 马车里?的面容霞姿月韵,色如春晓之花, 定然就是察事厅少卿崔珣了,马车从大明宫驶出,想必是崔珣进宫面见太后了,不知道长安城又有哪些官员要倒霉了,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容貌, 偏偏有这么狠毒的心肠。
众人窃窃私语,但又不敢不避让崔珣的马车, 崔珣端坐在马车中, 帷裳外?有几句不堪议论随风钻进他的耳中,他面上神色未变, 腰上挂着的鎏金银香球香气袅袅,清雅芳香萦绕鼻尖, 崔珣垂首,看着轻微摇晃的鎏金银香球, 他心中只想着,该如何将沈蓉的事情告诉李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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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楹的只言片语中,他也能感受到李楹十分尊重她?这?个表姊,沈蓉喜欢扬州进贡的联珠团窠纹织锦,李楹二话没说就大方让给她?,但是她?哪里?知晓,沈蓉是要这?个织锦,去?制作诅咒她?的巫蛊木偶呢?她?将沈蓉当姐姐,沈蓉却将她?当向上爬的青云梯,她?尊重敬爱沈蓉,沈蓉却恶毒到想要她?的性?命。
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赋予真心,无?论是未婚夫郑筠,还是沈国夫人和沈蓉,她?都?以诚相待,但这?些人,却每个都?想要她?的命,真是何?其悲哀。
马车外?面熙熙攘攘,一股诱人甜香扑鼻而来,马车应是经过了食肆,崔珣手指徐徐挑起帷裳,果?然看到了以经营糕点盛名的福满堂。
崔珣心中动了动,于是让车夫顿轭,自己则下了马车,缓步走到福满堂里?面,福满堂内部装饰得精致典雅,店铺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有玲珑剔透的樱桃饆饠,有酥脆可口的麻葛糕,有形状精美的透花糍,店铺掌柜认出崔珣,讨好的问道:“崔少卿,这?次又是来买糖霜吗?”
崔珣点了点头,掌柜点头哈腰道:“这?次糖霜里?面加了桃花,口味更加清甜,崔少卿要不要试试?”
掌柜取出一块糖霜,殷勤递给崔珣,崔珣摇头:“多谢,某不爱吃糖霜。”
掌柜疑惑了,不爱吃糖霜,还来买糖霜?那是给别人吃的?可是崔珣这?个活阎王向来独来独往,没听说他有什么?交好的朋友,也没听说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啊,掌柜虽然疑惑,但又不敢多问,只得包起一包琥珀色的糖霜,递给崔珣,崔珣付了钱后,便提着糖霜,上了马车,车轮滚动,悠悠往宣阳坊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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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桃柳争妍,马车在离崔府不远处停下,崔珣打?发了车夫回察事厅,自己则提着包着糖霜的油纸,缓步往前走去?,煦色韶光中,他果?然看到那个梳着双环望仙髻的纤柔少女坐在青石台阶上,托着腮,等着他回来。
他脚步不由慢了些,春风吹拂在身上,让他体内那如附骨之疽般的阴寒都?缓解了不少,少女似乎看到了他,她?眼睛一亮,脸上绽放明媚笑容,欢欢喜喜的站起朝他挥着手:“崔珣,你?回来了?”
崔珣嘴角也不由轻轻扬起,他快步走到少女身边,将包着糖霜的油纸递给她?:“我给你?带的,福满堂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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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面,李楹坐在地上,双脚垂于廊下,口中含着加了桃花的福满堂糖霜,她?听着崔珣说着沈蓉的事情,听到最后,她?垂下眼眸:“所以,表姊为了进宫当妃子,想用巫蛊置我于死地,姨母也没有阻止她?,是吗?”
崔珣轻轻点头,他微微侧目,看向李楹,李楹脸上,果?然露出难过神色,是的,怎么?会不难过呢,那般真心相待的亲人,居然为了自己的利益要杀了她?,她?怎么?会不觉得心伤呢?
李楹只觉心口被大石压住一样,闷的难受,还好口中糖霜细腻清甜,冲淡了她?心中的伤怀,她?喃喃道:“崔珣,我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没有对不起过一个人,为什么?他们都?想让我死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崔珣静静说道:“这?世间之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李楹撇过头问他:“就像天威军吗?”
她?忽然提起天威军,崔珣微微一怔,他默然无?言,李楹心中微微叹气?,他还是不想说。
他既不想说,她?也不再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以前总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我有时候会想,这?八个字,真的存在吗?若非我离开了荷花池,王燃犀还在舒舒服服的做她?的金城郡夫人,所以善恶终有报这?句话,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话语之中,带了一丝迷惘,崔珣看着她?,他似乎有些紧张:“他们要害你?,那是他们的过错,与你?无?关,你?没必要为了这?些人,去?打?碎你?一直坚守的本?心。”
李楹侧头望他,他眉头微微皱着,向来平静无?波的双眸如今泛起点点涟漪,李楹笑了笑:“你?怎么?比我还想让我坚守本?心?”
崔珣愣了愣,他移开目光,慢慢说道:“因为,公主是天上的
弋?
明月,明月,是不应该染上尘埃的。”
李楹看着他,他侧脸苍白如寒玉,她?忽问道:“若我是天上的明月,那你?是什么??”
崔珣大概是没有料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怔愣了下,脑海中回响起今日在马车上行人的窃窃私语,响起太后的那句“恶犬”和“犬绳”,他弯起嘴角,自嘲道:“大概,是地上的污泥吧。”
李楹抿了抿唇,望着他,他长长的鸦睫低垂,遮住雾一般的双眸,教人看不清他眸中神情,李楹移回视线,她?忽叹了口气?,认真说道:“不是,你?是望舒使。”
崔珣闻言,又是一阵怔愣,然后他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李楹也抿嘴笑着,两人坐在廊前,一阵风起,满院的海棠花瓣随风飘落,有粉色的,有白色的,花瓣在空中轻盈的起舞,宛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而落,形成一幅绝美的海棠吹雪图。
李楹伸出手,接住一片悠悠而落的白色海棠花瓣,她?说道:“其实,我并没有因为表姊要害我,就要去?打?碎我一直坚守的本?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崔珣本?要掸落落在他手背上的一朵海棠花,闻言,他动作滞了滞,他说道:“是么??”
李楹点了点头:“人,总要相信些什么?吧,即使我有时候,会有些怀疑,但也不至于为了表姊,去?改变我的本?心,她?还不值得。”
崔珣闻言,心中莫名松了口气?,他说道:“是的,她?不值得。”
李楹口中糖霜已尽,她?又从油纸中拿出一块,含在口中,清甜滋味再一次融化在口腔之中,她?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很高兴。”
“何?事?”
“你?说阿娘,亲口承认不是杀我的凶手,我真的很开心。”李楹眉宇间露出松快神色:“虽然我一直说,我不相信是阿娘杀了我,但其实,我心中很是害怕,我害怕我错了,我害怕阿娘真的因为权力弃我于不顾,但还好,我没有错。”
崔珣轻轻颔首:“太后说,她?就算舍了性?命,也绝不会害公主分毫,她?一直很挂念公主。”
李楹微微笑了笑:“所以,这?次还是我赌赢了。”
崔珣也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时,眼中那欺霜赛雪般的冰寒似乎都?融化成了一弯春水,容颜璨璨如朝霞,将这?满院的海棠花都?比了下去?,李楹看着落在他手背上的那朵海棠花,他手指修长,手背苍白如冷玉,配上灼灼红色海棠花瓣,显得红的愈发浓郁似火,白的愈发孤清如雪,李楹忽说道:“崔珣,你?不喜欢花,也不喜欢吃糖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