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李楹说?这两个?字,许是这壮阔景色,让他郁结六年的心境纾解了一点,让他终于愿意在挚爱的少女面前显露些许脆弱,李楹听?后,只是温温柔柔一笑,道:“以后觉得?累了,觉得?疼了,都告诉我吧,不要自己撑着。”
崔珣默默颔首,几丝细雨飘到脸上,他看了看天空:“下雨了,我们到船舱里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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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篷船外,江雾缭绕,乌篷船内,听?细雨声声,李楹望着雨滴落在江面,激起一圈圈细小涟漪,她托腮道:“雨中游桂江,倒别有一番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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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珣莞尔:“有雨,有雾,有风,还应有乐声。”
李楹眼眸一亮:“夜船吹笛雨萧萧,此时若有竹笛,那便好了。”
崔珣一声不吭,便从怀中取出?竹笛,李楹先是雀跃:“你有竹笛?”
然后她便是疑惑:“你什么?时候拿的?”
“从桂州驿出?发?的时候,拿的。”崔珣道:“有美景,怎么?可以没有雅乐呢?”
李楹笑着拿过?竹笛:“这是你给我的小小惊喜么??”
崔珣点头:“是。”
这一声“是”,让李楹只觉如含糖霜,丝丝沁甜,此时的她,就如同世间?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娘子一般,因为情郎的体贴满心欢喜,其实,她和崔珣出?身相?似,志趣相?投,若崔珣早生三十?年,或她晚生三十?年,又或许,她遇到的崔珣,是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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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崔珣,两人倒真?可以做一对不羡鸳鸯不羡仙的爱侣,不必背负沉重的过?去,闲时抚琴对弈,品茗莳花,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只有他们彼此两人就好。
但可惜,这并?不可能。
不过?,虽然今生无?法做到拨弃万物,那亦可做到珍惜彼此片刻的欢愉。
李楹将竹笛抛给崔珣,笑吟吟道:“崔少卿,会吹笛子吧?”
崔珣颔首,李楹道:“《水调曲》,会么??”
崔珣莞尔一笑,他拿起竹笛,置于唇边,悠扬笛声随之响起,他虽然重病缠身,身体虚软无?力,手指也不如往常灵活,但居然一个?音律都没有错,李楹听?的聚精会神,笛声如清泉般汨汨流淌,雨声叮咚落入乌篷船顶,仿佛在为笛声伴奏,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分外和谐动听?,李楹托着腮听?着,船舱外,则是江畔渔火,群峰倒影,此时此刻,李楹只觉所有的烦恼似乎都被洗涤干净,心中只有这一幕夜船吹笛雨萧萧。
一曲《水调曲》吹罢,李楹也有些技痒,她拿过?竹笛,笑道:“我虽会吹笛,但还是比较擅长瑶琴,等回了长安,再与你琴笛合鸣一曲。”
崔珣浅浅一笑,正想说?什么?,忽然夜空一道惊雷响过?,李楹吓得?手中竹笛都掉到了地上,崔珣怔了一怔,他微微攥紧手指,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般,才将李楹拥入怀中,双手捂住她的耳朵,喃喃道:“明月珠,不要害怕。”
他知道她害怕雷声,在他帮李楹彻夜查看宫中出?入录那次,也是打?了很大的惊雷,李楹虽然嘴上没说?害怕,但明显脸色都吓白了,身体也一直在发?抖,他因为对李楹有愧,所以没有去朝会,而是留下来陪她,并?递上玉瑱让她塞入耳中,这才让她安然度过?了那一晚。
如今这里没有玉瑱,而他即使仍旧自我厌弃到不敢亵渎李楹,但也不愿见她害怕,他主动拥着她,紧紧怀抱住她颤抖的身躯,略微冰凉的掌心捂住李楹的耳朵,将轰隆雷声隔绝在外。
李楹头埋在他胸膛处,他久病之下,胸膛并?不像那些英武男子般宽厚,但却格外可靠,心脏处滚烫,就如他写的那一句“碧血丹心照汗青”一般,他总觉得?只有他的五万同僚配称作?碧血丹心,但他自己,何尝又不是一腔碧血,一颗丹心?
李楹静静靠在他怀中,她只觉雷声似乎越来越小,反而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身体也停止颤抖,耳边他跟她一遍遍说?着“我在这里”,试图掩盖住那一声声惊雷,在他的一遍遍复述中,她心中最后一丝对雷声的惊惧也终于荡然无?存,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低低说?了句:“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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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没响一会,也停了。
随着雷声的停止,崔珣也放开了李楹,此时此刻,他又回复到了那个?不敢主动拥抱她的状态,李楹不以为意,她为他拢了拢雪白狐裘,望着他的漆黑双眸,笑道:“总有一日,你会有勇气拥抱我,亲吻我的。”
倒是又给郎君弄了个?大红脸。
而片刻欢愉,总是格外短暂,桂江的山水再美,也不是崔珣的归宿,他终究还是要回到驿馆,奔赴长安,继续走他那段满是荆棘的道路。
翌日一早,张弘毅就点齐了五百精兵,将沈阙从狱中押出?,塞入囚车,送到桂州驿外。
崔珣扯下遮盖囚车的黑布,正对上沈阙充满恨意的眼神,时隔数月不见,当初那个?长安城飞扬跋扈的俊美中郎将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镣铐、形容消瘦的阶下囚。
沈阙一见到崔珣,就扑到囚车边,双手握紧木制囚栏,喉咙中发?出?怨毒声音:“崔珣!你这个?下贱的东西!我早该杀了你!”
崔珣身边士兵面色一变,担心这个?传说?中同样飞扬跋扈的察事厅少卿,会勃然大怒,和犯人起冲突,但美如莲花的青年只是看着沈阙,微微一笑:“可惜,将死的不是我。”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桂州。”沈阙冷笑:“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就算你用遍察事厅八十?一道酷刑,我沈阙也不会说?一个?字!”
崔珣讥嘲道:“哦?杨衡已经被抓,血剑与血衣都被挖出?,由得?你不说?么??”
沈阙愕然,下一刻,他几乎要将囚栏捏碎:“崔珣!一定是你,是你派阿蛮蛰伏在我身边的,你这下贱的玩意!你只会利用女人么?!”
他提及阿蛮,崔珣眉间?神色渐渐冷了下来:“阿蛮是如何蛰伏在你身边的,你比谁都清楚,你沈阙就是个?猪狗不如的杂碎,你居然还有脸提?”
“她睡在我这,她想的是谁?”沈阙双眼喷火,牙齿都咬的咯吱作?响,那是全身心信任后被背叛的耻辱和愤怒,是被心爱女人背叛的耻辱和愤怒,他不忿到嫉恨交加:“崔珣!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句证词!”
第 120 章
从岭南押送沈阙回长安的途中, 崔珣刻意避开?官道,专选小路前行,只是尽管如此, 还是遇到两次明袭,三次暗杀, 最危险的一次当属还没和察事厅大队会合时, 路过西京古道, 在一处密林于?夜间路遇数百黑衣杀手?, 只不过, 这些杀手?冲出之时, 崔珣就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沉着命令士兵列阵防御, 杀手?几次冲阵未果?,正欲再次冲阵,居然发现身后涌来乌压压士兵,包围变成被包围,伏击变成被伏击,他们直接成了瓮中之鳖。
原来崔珣自长安出发时, 一路上就注意观察四周地势,他记性向来不错, 到桂州驿后, 便将桂州到长安的整个地形图绘制出来,提前预判了每一个可能性, 他早就料到会在密林遇袭,所以刻意分出一半士兵延缓行军, 待杀手?现身后,再瓮中捉鳖。
他指挥若定, 颇有些运筹帷幄的架势,李楹也从此,隐隐窥见他六年前的风采,若无六年前的事,他如今应该也是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帅,而不是长安城里陷于诡谲权术的察事厅少卿。
杀手?被包围之下,自知难逃,全部咬碎齿中毒药身亡,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般不留后手?,显然是训练有素。
崔珣对此并?不意外,他只是于?满地的尸首中,撩开?囚车上?罩着的黑布,平静对沈阙道:“你的同伙不择手?段要杀你,你确定你还要为他们保守秘密?”
沈阙看都懒得看地上?的尸首,他只是冷笑:“他们固然不是个东西,但相比起来,我还是更?讨厌你崔珣,能让你崔珣痛快的事情,我不会做,可让你不痛快的事情,我一定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