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韵没有替她奶奶说抱歉,她一生都尊敬的奶奶,她没有资格去替她跟任何人道歉,或许曾经的她们师姐妹之间有着不快,但那绝不会是奶奶一人之错,何况奶奶已经过世了……
“好倔强的小妮子,你婆婆都指点到这份上了,还是不肯松嘴啊,这点倒是跟你那倔脾气的奶奶一个样。”许郑微说来。
司韵垂着眼眸。
“我奶奶……是我的榜样。”她抬起头挺着胸膛。
两位老者看着她眼里的那份不屈,都沧桑一笑。
“看来我们这辈子都别想得到一声抱歉了。”张百合说来。
许郑微看了她一眼。
“你得不到也不亏,至少你把那幅作品带走了,你二师姐没报警抓你,算你的福气。”
张百合被戳破了脸皮一般,哼了哼嗓子。
“那东西本来就有我的针法在里面,凭什么算她一个人的,师父不公平。”
“可那是师父给她的,代表着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许郑微回答。
张百合一听,脸上涌出来了不甘心。
“大师姐,你就甘心了吗?你不比她更能得到师父的传承,本来这间绣房就该是你的,你为什么要让给她,这副绣品代表着这间绣房,我没忘。”都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了,还能这么中气十足,看来身体是真不错啊。
但司韵却听得糊涂了。
绣品?代表司城绣房的绣品?那是白鹤图吗?
这白鹤图不就在她的私人展厅里了吗?
许老师说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师父没有选我,有她自己的道理。”许郑微转过脸去,不想争辩。
张百合看向这样的大师姐。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拿走《白鹤图》吗?我就是气不过,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了,每当我看到白鹤图的时候,我就想到师父对二师姐的偏爱,论绣法,论资历,论勤奋,你哪一点不比二师姐她强,如果这间绣房现在在你手里,我相信不会这么艰难,那宁家是个什么玩意,竟然能自诩代表苏绣,你就一点都不怨?”
“您说《白鹤图》在你的手里是什么意思?”抓住了重点司韵放下了茶杯,沉声道来。
张百合看着她。
“意思就是你们绣房这么多年对外展出的《白鹤图》不过是个精仿的赝品,不能说赝品,是当时被淘汰下来的一幅作品罢了,你奶奶从来没跟你说过吧,《白鹤图》有两幅,我手中的《白鹤图》就是胜利的作品,而这胜利的结果就是继承这间绣房,至于你现在手里有的那个,是我大师姐的作品罢了。”
“!”司韵看向许郑微,一点神情变换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怀疑过你们家的《白鹤图》啊?毕竟你手中的《白鹤图》那么的精美,绣法那么的进展,栩栩如生,让人着迷,这样的神作,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可小丫头,我告诉你,那就是假的,可当初在官方报道认真的那一幅不一样,当年胜利的那一幅在我手里,是我,是我大师姐还有你奶奶还有我老师,四个人所创作出来的,可最后只给了你奶奶的名字而已。”
张百合娓娓道来,这无疑让司韵有些接受不来,她看过无数次奶奶对着《白鹤图》时欣赏的模样。
奶奶曾对她说过:“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品,最好的苏绣。”
司韵看向许郑微,艰难地发问:“这绣房里的《白鹤图》,真的是您的作品吗?”
第59章 你本来打的主意
许郑微叹息一声。
“也不能算是我一个人的,你手里的那幅《白鹤图》同样也有你奶奶的针法在里面,当时我们的师父,也就是你的太师父给了我们一个作业,就是这《白鹤图》,我们三个人一同开始下针,但精美的苏绣永远不仅于一个人的针法,你学习苏绣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尤其是在两面绣上,靠的就是绣娘们的默契和精湛针法,这《白鹤图》也是,当时我们的老师给我们的作业就是多人组合,邀请绣房里的绣娘一同完成这样的作业,本来我,你奶奶,和你张老师三个人各自有作品,但你张老师觉得自己下的针不够利落,后期便专心地与我和你奶奶合作,这期间,你的太师父也参与了这两幅作品,两幅成品出来的那天,绣房里是满屋子的掌声,这两幅《白鹤图》都是苏绣里的精品,集大成,集默契所成之作,但你手中的那幅《白鹤图》,确实是我落得第一针。”
司韵听到这样的答案,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奶奶站在《白鹤图》前欣赏的模样,司韵记得年少之时还抱着奶奶的手臂笑道“奶奶你好自恋啊,对自己的作品就这么满意吗?”
司奶奶那时候刮了刮她的鼻子,笑而不语,如今看来,她奶奶看的从来就不是自己的针法,而是……眼前这位许郑微老师的。
司韵陷入了沉默,数十秒后才开口。
“我奶奶曾说,世界上没有比您这幅《白鹤图》更令她惊艳的,那时候她总是用着一种温柔的目光去看它,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甚至到了临终她都不放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嘱托我,要保存好这幅作品,奶奶她……她真的很珍惜这幅作品,她知道这是您的作品吧。”
许郑微闻言,神色也没落了下来。
“这斯琴啊,真的是……”许郑微眼中透着点忧伤,张百合原本那愤愤不满的气势也在听到奶奶的名字后,全然散去,只剩下最后一丝倔强。
“她如果那天晚上没有找师父谈话,或许这间绣房,会更强大的,我和你都不会远走他乡这么多年,不想再回这伤心的,既然她自己都觉得你的作品是最好的,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不肯联系我们,到死了都不愿意,大师姐,你说在二师姐心里,我们到底算什么呢,我们曾经同寝而眠的那份情意又算什么啊。”
张百合口吻里的不甘心和忧伤悉数展现,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原本盛气凌人的张百合在这一刻只有对已逝故友的悲伤。
“你刚才没听这小妮子说了一句话吗?”许郑微对她说道,张百合迷惑,许郑微再度开口“她说了,她奶奶临终前说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又说了放心不是下我的《白鹤图》,可见,她从未放下过我们,只是身不由己,你与我没有世家的关系,而她身上背负的一直是家族的重担,或许,当初拿下这间绣房是她最后唯一的路,是我们从未给她解释的机会,让她到死都带着遗憾离开。”
许郑微幽黯神伤着。
张百合张口无言。
是这样吗?
她怨怼了几十年的二师姐,一直是这样的想法吗?
“她但凡这些年只要跟我联系一下,我都会原谅她的!”张百合拍着桌子,老泪纵横道。
这敢爱敢恨性格的老太太,是半年藏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你带走了她的那幅《白鹤图》,又如何会联系你呢,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啊,斯琴一生要强耿直,当初她和师父彻夜长谈后的那天早上,你我都看到了她眼中的闪躲和疏离,现在想来,但凡我们都不那么心高气傲,但凡我们多一点支持,不会天人永隔连这么点误会都没解开。”
许郑微的自责,张百合的垂眸,在这过百年的绣房里,晕染出了一段过了半个世纪的姐妹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