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迭缃自然也将筷子伸了过去，没想到那平平无奇的肉丝居然还挺长，最后还是万俟莲帮她扯断的。她尝了一口，疑惑道：“这不像是羊皮，更像是羊肚啊。”

“不愧是草原来的，舌头就是灵！”眀玑兴冲冲地介绍道，“中原古语把羊肚叫做‘羊膍’，就是左边一个‘月’右边一个……哎，总之那个字挺难写的，一般就写成‘皮肉’的‘皮’了。怎样，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

“是挺精致的。”迭缃斟酌了片刻，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形容，她怕眀玑失落，连忙招呼道，“大家别看着我们吃啊，都快吃吧。”

多日的车马劳顿，让迭缃没有心思品鉴菜肴的滋味，只顾闷头大吃，正如虎耳泉其余来客一样。等撤了主菜，上了酒水和点心，她随意夹起一枚雪白的团子送入口中，才被细腻的口感惊讶到了。

“怎么样？”眀玑不无得色地说道，“我家私厨做的这玉露团，还不错吧？”

吞下整枚点心后，眀玑丝毫不觉得过分甜腻或干涩，于是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酥酪还能做出如此美味。”

“厉害的不是酥酪，是这饼皮！这能做到足足三十六层皮呢！南缁城九成九的厨子都做不到！”

“我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想请教请教，私厨能做三十六层饼皮的明府，究竟与公子梧有过什么过往，让小姐能联系上虎耳泉？”

说完这句话，迭缃有点后悔自己说得是不是过于直露，有失礼数，然而眀玑毫不在意地回答道：“在当初天下未定时，明家几代人算是出过力，也有些贡献，于是现在有了点家业，公子梧对家父印象不错，所以在他归隐后，家父也累迁至门下侍中。不过最近几年，陛下似乎颇为忌惮公子梧相关的旧事，明氏也在淡化这段关系。我还是翻了家里放禁书的密室，才看到了尽觞首领赠送给公子梧的《南华经》，并在其中找到了联系诸位的方法。”

这段谦逊平淡的描述底下藏着多少惊涛骇浪，迭缃自然能感受得到。但她还是保持着平静继续提问道：“既然如此，小姐是需要虎耳泉提供什么帮助呢？”

“当年公子梧南征北战时，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奇书。而如今陛下不知是否对此过于忌惮，从四年前开始不断对奇书下禁令，为此牵连了很多人，光是在南缁城里，都公开烧过几次奇书。真是让人想起奇书里记载异界的‘焚书坑儒’了……当然，在第一批禁令里，这段记载就被严查删除了。”眀玑叹了口气，随后诚恳地望向眀玑，“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想将一批比较重要的奇书转移到虎耳泉收藏。按照目前的情况，有我通过明氏的关系弄来的证明，足以保证你们顺利通关回到虎耳泉。”

“好的，我们稍作休整，数日后即可返程。”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难得来一趟，别急着走嘛。”眀玑连忙补充道，“我挑这个时候，正好是我爹去外地巡视，没人管我的时候呢，怎么能就这样让你们走了呢！我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想分享给你们呢！”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迭缃：“话说回来，这回虎耳泉也不是空手而来，而是带了一点与奇书相关的小礼物。”

说完，她用眼神示意万俟莲，对方立刻起身，回房中拿出一张羊皮递了过来。迭缃翻过羊皮的内侧，指着上面的花纹说道：“这是虎耳泉最近几年新发现的奇书，虽然是无关神机的诗赋，但比起以往的诗赋格式和内容都有很大不同，我们暂时将其命名为‘商籁体’。”

“太棒了！这字体是鸟虫篆吧？也和我之前学的有点不一样……你先不用解读，我自己试着念念看。如果我念错了一个字，那我喝酒；如果我一首诗都念对了，那你喝酒！”

最终，是孟夏把说着胡话的眀玑抱回了轿子。而实际上喝得更多的迭缃，也多少有些醺醺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敲门声叫醒了迭缃，在她睁开眼时，发现天已大亮了。

她连忙披衣起身，门外站着的是灰衣仆役打扮的孟夏，她还没来得及问好，对方背后先钻出个头戴玉冠，身穿锦袍，一副翩翩公子打扮的少年来。

愣了片刻后，迭缃问道：“明小姐？”

“真是的。”眀玑抱怨地用拳头锤了锤孟夏的手臂，“孟夏姐，你肯定藏私了！不然怎么你给自己易容别人就看不出，给我易容就一下子露馅了！”

“易容成功除了化妆外，还需要别的条件。”孟夏依然用中年男子的声音回答道。

“不管了，反正今天我就要这样打扮着骑马！迭缃你要和我一起吗？”

“骑马可以，易容就算了。”

“没事，反正咱们今天去的地方，不太管什么男女之大防。”

迭缃起了好奇心：“中原还有这种地方？”

“地上可能没有，”眀玑指了指地板，“但咱们今天去的，是鬼市。”

明玑好可爱啊，感觉把整部书偏沉郁的色调都点亮了！我好喜欢～短短一顿饭就把迭缃和明玑的目的和背景写出来了，并且因为都是赤诚的少年人，公事中也酝酿出了一份友谊，真好啊真好啊，读来感觉心情都明快了！

迭缃长大了呢

感谢长评！忽然觉得明这个姓取得还挺对

长大了！

看来对吃，还是很有研究的。??

大家都喜欢吃嘛

迭缃（三）

在吃早点时，眀玑对迭缃大概说明了鬼市的由来。

“南缁作为四朝古都，地下又有歧水支流经过，地下多的是古墓和溶洞。之前三百年的战乱中，出于种种原因，有不少难民和奇人异士挖通了墓道和溶洞，在其中藏身。积年累月，变成了很大一片区域，里面有不少见不得光，但也有意思的人和事。”

思索片刻后，迭缃确认道：“歧水是那条全杳最大的地下河，以及传说中的冥河吗？我听说，古人认为芸神在天地诞生时驯服了两条龙，祂将天龙放在地面上，便成了联结世人的蔼川；祂又将地龙放在地面下，便成了联结幽魂的歧水。从此以后，所有失去身体的魂魄，都成了歧水里的游鱼，遵循着芸神的旨意，寻找新的归宿，所以古人才会将坟墓安置在与歧水相邻的位置。”

“对对对！就是这样！”眀玑连连点头，赞许道，“如今对芸神的信仰变淡了不少，我还是看古书才知道这事的，还是虎耳泉厉害啊。”

“莽州还是有信仰芸神的古风的。如今虎耳泉的卜者是莽州人，我们听她提到过。”

“这么说来，也有人说，鬼市的‘鬼’不是‘鬼魅’的‘鬼’，而是莽州‘山鬼’的‘鬼’。说是鬼市能够繁荣，而且在未央立国后得以保留，是因为当年公子梧麾下的一位山鬼前辈。”眀玑说到这里，转头望向旁边的孟夏，“这点孟夏姐应该比我更清楚，”

“小人不清楚。”

“真是的，又揣着明白装糊涂！”眀玑抱怨了一声，对迭缃解释道：“当初公子梧归隐后，让孟夏姐留在鬼市，嘱咐她协助第一个认出她的人，我运气好，把她认出来了，她就来帮我忙啦。不过虽然她喊我‘主人’，我们并不是主仆的关系，她需要明氏给予的身份行事，我需要她帮忙，就这样啦。”

孟夏瞥了眀玑一眼，眀玑立刻补充道：“不要再抱怨我告诉别人太多啦！迭缃肯定不会把这事瞎传出去的，对吧？”

还没等迭缃回答，孟夏已用依旧古井无波的语气说道：“无妨，哪怕有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我也会让他们没办法再告诉更多人的。”

“啊哈哈哈，孟夏姐你又吓唬人了……”眀玑有些尴尬地笑笑，岔开了话题，“迭缃，你快吃完了吧，这里的胡饼正宗吗？”

“挺香，也挺脆的，就是芝麻……”

“芝麻还是少了吗？”

“不，是有些多了。”迭缃吞下最后一口饼，说道，“只是一个早点，西域人不舍得加那么多芝麻的。”

“那我以后让私厨少加点芝麻。”

“没事，加多了味道也更好。”迭缃擦了擦嘴，“那我们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