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觞(七)
“咳咳咳……”安篌咳嗽了数声,从地上坐起身,仰起脸望向尽觞,“好久不见啊,尽觞……统领。”
“当初你为了研发有悖天道的神机,不惜从虎耳泉叛逃,这就是你研发的结果?”
“何必冷嘲热讽,我输了就是输了。”
“你不仅欠着虎耳泉人命,也欠这位姑娘人命。”尽觞向旁边走了几步,让出了身后的荻焉。
“听铃声和咒语,是莽州的巫者吧。”安篌的语气没有丝毫讶异,“我确实曾占卜过,南疆有更先进的火铳出现,连带着其发明者的面貌特征,以及几个可能的出现时间地点都说了。至于具体的操作,我没有参与。”
“什么‘具体的操作’!”荻焉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就因为这轻飘飘的几个字,有多少人被你害死了!”
“哦?据我所知,在你和尊师逃亡的过程中,也杀死了不少雪城的人吧,如果真是什么敬畏生命的卜者,难道你们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
“一别经年,大师的诡辩术精进了不少啊。”
“承让。”安篌转头望向尽觞,“你们觉得白磷弹残忍,可最后你们不也拿磷火对付我们了?你们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话说回来,这次的战争,也是你们先发起的。”
眼见尽觞没有回答,安篌继续说了下去:“你们安心于郁州,可天下一统才是大势。你们拥有那么强大的火器,当真只想留在这荒蛮之地,没想到去其它地方吗?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即使你们不主动出击,那统一中原的势力会放任你们不管吗?不如留下我吧,当初我押错了宝,现在我会为虎耳泉逐鹿中原效力的。”
听着这带着蛊惑的话语,尽觞当真顺着安篌所言开始思考:之前让石染典联系了中原的蔺氏,但对方尚未给出答复。假如蔺氏并非善类,那虎耳泉要不要主动出击,或者……
突然,一阵铃声将她拉回现实。
“可这是不对的!”荻焉边摇晃着手中用来安神的铜铃,边愤怒地说道,“忍冬戒早就规定了,持有者不能追求世俗的最高权力,不能让神机成为皇权鱼肉百姓的武器!”
“同为卜者,你真觉得忍冬戒有那么强的效力,而并非只是康延那骗人的障眼法?”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在说话时掐迷魂诀?”
尽觞已经彻底清醒了,正色道:“在这再逞口舌之快也没什么意思,安篌,我会把你押回虎耳泉,让你的罪行接受审判。”
“没有人有资格审判我。”
说完这句话后,有大量鲜血从安篌口中流出。尽觞连忙撬开她的嘴,有半截被咬断的舌头吐了出来。没过多久,安篌就停止了呼吸。
“畏罪自杀的胆小鬼!”尽觞狠狠地把那半截舌头踢到一边,转头看到面色发白的荻焉,连忙安抚道,“吓到你了吧?今天本来是大捷的日子,不该让你经历这些的。”
“没什么,”荻焉无奈地笑了笑,“见得多了,慢慢也习惯了。”
正在这时,炎畔陀登上了高台,禀告道:“统领,敌方死去的人数和战利品都已经清点完了。”
“辛苦了!”尽觞恢复了以往的活力,朗声道,“好好吃顿饭睡个觉,然后咱们回家!”
几天后,将士们回到虎耳泉,得到了盛大的欢迎。在众人要尽觞说几句时,她只笑了笑,下马从一个高举着鲜花的小女孩手中拿走了最大的一朵,然后穿过人丛,将花戴在了银发碧眸的妇人鬓边:“阿娘,我回来了。”
“真是的,”尽欢回报以微笑,“阿娘本来只想远远看你一眼的。”
“大家让我说几句话,我说不好,那阿娘你夸夸我呗。”
“我也说不好,但是小觞能和大家平平安安回来,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尽欢抬起手摸了摸那朵花,“你先忙吧,阿娘还等着晚上喝酒呢!”
“既然如此,现在也没必要废话了,”尽觞提高了音量宣布道,“大家都去找等自己回家的亲友吧,晚上再一起喝个痛快!”
欢呼声如雷鸣般炸响:“好!”
众人散去后,尽觞和母亲回到了居住的屋中,进门后就倒在了床上。尽欢将鬓上的花朵插到带水的花瓶中后,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摘掉了尽觞头上的草叶,柔声道:“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什么,阿娘,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能和阿娘说说吗?阿娘虽然没有铁券,但还是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困恼。”
犹豫片刻后,尽觞说道:“阿娘,我有时想,我是不是杀人太多了,变得和那些草菅人命的敌人一样了。而且,我感觉身上血污越来越多。”
“真正草菅人命的人,不可能像你这样想的。何况你每次战斗,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珍惜的人。至于血污,阿娘烧好热水了,就等你洗澡呢,我现在就去准备。”
尽欢刚准备起身,立刻被尽觞抱住了。
“阿娘,你是世上最好的阿娘。”
“那是当然,”尽欢捋了捋尽觞的头发,“因为我有世上最好的孩子。”
到了晚宴,又有人起哄要让尽觞发言,她只笑了笑:“空话总是容易说的,还是真金白银有用。这回给所有战士,尤其立功者的奖赏,还有每人应得的战利品,我都已经让石前辈安排了,最迟明天就能发到各位手中了。”
起哄的人仍不满意:“但统领的话,比金银珠宝还贵重。”
“对啊,喝酒也得有敬酒词才算有诚意嘛。”
“不,没有任何人的话应该被奉为金科玉律,我的话不行,哪怕是皇帝的话也不行。至于诚意……”尽觞倒了满满一碗马奶酒,又一口气喝光,朝四周亮了亮碗底:“这够有诚意了吗?”
“够!统领海量!让我也来敬统领一杯!”
“敬我可以,但别欺负喝不了的人,比如咱们的荻焉大师。”
“现在我还是能喝一杯的!”荻焉小声抗议道。
酒过三巡,尽觞被敬了几轮酒,问道:“怎么没看到石前辈?她还在忙着分发战利品的事吗?”
“刚才我看到她带着人骑马出去了,好像说是和中原有关的事。”炎畔陀回答道,“要我去找她吗?”
“没事,她应该有分寸的。”
没过多久,带着兴奋神色的石染典本人出现在了尽觞面前:“统领,蔺氏回信了!而且是他们的实际管理者公子梧蔺梧音!”
“麻烦把信给我。”
拆开信后,尽觞微醺的眼眸逐渐变得清澈,最后,她郑重又不乏喜悦地说道:“明天咱们休息,后天召集所有铁券所有者集会,讨论与蔺氏结盟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