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按着门,没有动。

我瞪他,他避开视线。

我俩静默地僵持了几秒钟,我再次开口,直接严肃地叫他大名:韩。玉。

只这两个字说完,我就哽咽了,我其实没法对他凶巴。事已至此,我已经猜到是什么情况了,身体因为情绪太激动开始抖,不是冷的那种抖,我控制不住。为了维持威严,我没继续往下说。

大概是察觉出我的哭音,韩玉受不了这个,他叹了口气,才把手放开。

我把门嚯地一下拉开到最大,身上的行李甩在门口,赌气一般冲进去。

刚进韩玉的住处,我的心就凉了半截。

太破了。

比照片上还破。照片好歹是找了角度和光线拍的,只是显得旧。实际情况非常糟糕。

我小时候家里住过一段时间筒子楼,那里的墙和水泥地看起来都比韩玉的住处干净。

墙角爬满了黑色的霉菌。

木地板上一块一块的黑斑,说不上来是泥还是口香糖的脏垢。

厨房的柜门少了颗螺栓就那么晃在半空。下水管时不时咕噜噜往上反水,每次反上来还带上一股奇怪的味道,像超市生鲜区那种腥臭。

韩玉的锅碗被他洗净用厨房纸垫着小心翼翼晾在外面,没有放进橱柜。于是我打开几个橱柜抽屉,发现里面也尽是霉菌,木板非常脆,还有掀起的木刺。有一个抽屉拉出来就推不回去了。我使劲地咣咣推它,和它较劲。我咬着牙几乎被气哭,仿佛它们平时都在欺负韩玉。

最后,韩玉停住我的手,温声说:我来吧,我知道怎么把它塞回去。

他的手刚要碰到我,我就缩回去了。我冷着一张脸不理他,扭身往里走。

屋里很暗,顶灯是那种微弱的橘黄色。墙顶角还挂着蜘蛛网。地上有一团黑,我第一眼看以为是老鼠或是蟑螂,几乎要叫出声,结果那一团一动不动。走近一看,仅仅只是脏东西、灰尘、毛絮。

我鼻子发酸,又进卫生间看。浴缸的边沿是奇怪的暗黄色,里面泡满了韩玉的衬衫,上面浮着白色洗衣液沫子,估计刚被他泡上,还没来得及洗,就被我叫下去了。

我声音颤抖,指着衣服问他:你怎么不用楼里的洗衣机?这天多冷啊你手洗?

韩玉苦笑一下。

他没说话,但我明白了。楼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不敢和他们共用。想到这里,我的心猛然抽了一下,然后完全碎掉。

因为是开间,卧室没有门。他的床摆在一个移动衣架后面,勉强隔绝了餐厅和卧房。

房间很吵,一是因为面冲大马路,二是因为排风扇一直在发出嘈杂的呜呜声。

房间也很冷,我穿着羽绒服进屋,都不觉得热。我用手探了探暖风口,那里有气无力地往外送着聊胜于无的暖风。

“它这个温度没法调,楼里统一设置好的。” 韩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他给我解释:“其实还好,我怕热,不怕冷。所以住起来觉得刚刚好。”

家里全是他从学长那里收的不值钱的旧家具。就算是只住一年,也不可以这么凑合。

我不想回应他,一开始那种想哭的劲被我压下去,现在只觉得要被气死了。

气他不告诉我。气他为了省钱住这么个破烂地方。也气自己没有早点过来看看,没有早点发觉。我俩视频基本都在晚上,每次他找的角度都让我恰巧看不到那些一塌糊涂。聪明人想要隐瞒一件事简直易如反掌。这次要不是我心血来潮,来个突然袭击,估计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在这一年他曾住过这样的地方。

看我不理他,韩玉挂着赖皮的那种笑过来拉我手:“老婆,别不说话,理理我。”

我把他手甩掉。他又抓住我。我不耐烦地嘶了一声,双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在墙边。

他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一样,明明力气比我大好多,但此时被我按着,他动都不敢动。

我试图冷静,于是先问:“这里一个月多少钱?”

韩玉语气轻松:“包水电暖 880,地段很好的,我都是走着去公司。家边上还有华人超市,非常方便,东西种类多,还有早餐……”

我冷冷瞥他:“没问你这些。”

他点头,体面地说了一句“好”。一脸淡然,没了刚刚门口的惊慌。

我被他那一副坦然气到,压住这股无名火,我又问:“学长转 lease 给你时,你是知道这个情况,还是不知道这个情况?”

我其实是想问他有没有被骗。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果他接这个 lease 时不知道具体是这样,那我可能心里还会好受些。

可是韩玉不说话。他多聪明呀。

我点头,“懂了,你接的时候就知道房子长这样。”

韩玉收起了眼神里的不严肃,以及大事化小的笑意。

我狠狠盯着他。他只是回我以平静。

我紧咬嘴唇,把喉咙里翻涌上来的酸涩憋回去,开口却又带上哭音,我说:“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 我重复了好几遍。

我真的搞不懂,韩玉以前不这样的。是他口口声声教育我,要在能力范围内吃住最好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韩玉的手抬上来,想要摸我的头发。我避开,大声说:“你不要碰我!回答我的问题!”

他喉头动了动,随后哑声道:“其实还好。”

好个屁。

我使劲摇头,使劲跺脚,歇斯底里:“哪里好了??你住在垃圾堆、破烂房!这里又臭又脏又冷!呜呜呜呜,你住在垃圾堆、破烂房……”

我真没出息,自己被自己想出的词语气哭了:垃圾堆,破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