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一脸倦容地站在外面,只背了个书包。他搭了通宵的大巴赶过来。晚上九点挂断视频时,他就是去乘大巴去了。
我要抱着他哭,结果被他挡了下。“外套都是寒气,你等我去洗个澡。” 他说。
于是我像个小尾巴一样,哭着跟他进门,哭着陪他洗澡,再哭着和他搂着躺回床上。
直到被他抱着时,我才有了真实感。
我说:你好累的,通宵来这边。
他闭着眼睛拍我,几乎要睡着:没有老婆累,老婆每周都要这样来回的。
我说:可我坐的是火车,火车比大巴舒服。
韩玉:我也想买火车来着,但你跟我说那会儿我去网上查了,火车票都卖光了,周五晚上只剩长途大巴。
我哭成一团,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又开心,又心疼。开心这个周末又能见面了,心疼他明天,也就是周日,还要赶回去。
我小声和他说:我当时没想着你来的,你工作一周也很辛苦,其实熬一熬下周就又能见面了。
韩玉说:我知道,可是我也想见你啊。说好的每周末都要见面,你不能来的话,那就换我来。约定好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呀。
31第三件事(一)·★
韩玉说他几乎很少冲动行事,万事都需要再三考量,没有十分把握不给承诺,就连说话都要过三遍脑子才说出口。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心甘情愿地让热血上头。
那是在 2016 年的春天末尾,我俩研究生毕业,回国过夏天。
韩玉拿了 b 市的工作 offer,他选了九月份入职。而我还在等 b 市大学的录取。
当时我已经有 a 大的录取在手,和导师的大弟子梁教授也邮件联络过了。我和他说了我的情况,我说我迟迟不接并不是把您的 offer 当作备选方案,实在是因为不想和男朋友异地,所以想再等等 b 大的录取。
梁老师表示理解,他说:我私心是很想让你来我组里的,给的奖学金就能代表我的诚意。但是我也理解你的顾虑,所以请不要有压力,安心等。
我平静地说谢谢您,接受 a 大的 deadline 就在三周后,我就再等三周,没消息的话我就不等了,踏踏实实来您这里。
话虽如此,心里我已经给老天爷跪下了,求求了,一定不要让我和老韩分开啊!
*
说真的,两年前你如果和我说,我会选择继续走学术道路,我肯定哈哈大笑。然后气你咒我。杀人不过头点地,咒我继续搞数学,这是天大的仇恨了吧!
我一直觉得我压根儿就不是搞学术的料,一是不够聪明,二是心态容易崩。尤其是和数学挂钩的学科,别人一遍能懂的东西我要翻来覆去看十遍。
我就记得我本科时复习一门期末,大晚上的在自习室边哭边预习,越刷题越崩溃:这 tm 是什么?这 tm 又是什么??心里把能骂的人骂了一溜遍,比如那个在我报志愿时来我家炫耀儿子学应用数学的邻居阿姨,比如爸妈单位拼命洗脑学数学好找工作的傻叉同事……
但长大后我发现,自己以为是一回事,别人眼中的你又是另一回事;自己喜欢是一回事,适合自己的又是另一回事。
不止一个人和我说过,宁波,我发现你特别适合在学校待着。我战术后仰:您认真的吗?我在学校待着干嘛?吃食堂吗?
他们都真诚又笃定地点头说:你做事认真,虽然不聪明,可遇到困难有韧劲,还很踏实。爱钻牛角尖这点也许不适合人情交际,但还挺适合象牙塔的。“想到你我就想到昏黄煤油灯下奋笔疾书的科学家。” 说完他们还要这样补充一句。
我心里呵呵,那你们是不知道我曾经一直想死。我不是得了便宜卖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这方面天赋。别人说什么我都觉得他们是在鼓励我,是在客气。我知道自己有优点,但你要说我适合学术,我谢谢您然后火速离开。
后来韩玉分析,他说别人学一遍能懂的你要看十遍才会,但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人看一遍不懂就算了,并不会去选择看十遍弄懂它。天才的大脑也许并不是你的闪光点,但笨蛋的冲劲一定是。
好吧。
*
我忧心忡忡地登上回国的飞机。13 个小时的高空飞行,我看一会儿电影就要分神去看看窗外。窗外晨昏颠倒,有时机翼的一侧是夕阳余晖,另一侧是阔广无垠的黑暗。
我十分忧愁。
我在想,宇宙这么大,世间悲欢离合又天天上演,我这点烦闷真的不算什么,再焦虑就是矫情了。可是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异地。我不是在担心韩玉的感情,我是担心我自己,我怕自己又退步回去。
其实之前我还收到了 x 大另一个系的录取,但当时 a 大已经发来录取,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x 大。韩玉还挺不解的,他说如果我接了这个 offer,那么现在租的房子就可以不用退,我在待了两年的城市继续住下去,他也放心。更何况 x 市离 b 市只有两小时车程,而 a 市和 b 市则要八小时。
我说你不懂,我才不要在处处都有咱俩回忆的城市一个人待着。在这座小城,我和你住了两年,我甚至知道城市的每一个消防栓在哪里。你离开后就剩我一个人。那我周一到周五自己一个人上学下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超市,一个人数消防栓,一个人在我俩住了两年的公寓住,哪里都是你的影子但你不在,我肯定天天哭,然后自杀!
韩玉呸呸呸了三声,把我拎过来打屁股,“都什么时候了还提死的事情!” 他气得牙痒痒。
我大声抗议:明明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宁可去新城市和你异地,也不要一个人留在旧城市!
在机场时韩玉的航班先飞,他飞上海,我飞北京。我使劲抱着他不想分开。并且想到,以后要是异地了,那么分离就会变成常态,于是我在候机室还哭了一鼻子。韩玉十分无奈,临走临走了跑去咖啡厅给我点了杯香草奶昔,他塞给我:别哭了猪猪,喏,喝点甜的。
我说:要不你带我上飞机吧。你去问问猪可不可以作为宠物进拖运舱?
韩玉假装为难:早说啊,忘记给你办检疫证了。人家会拿那个蓝色的印章,在你屁股上“bia”印一个合格猪猪的标识,但你现在没有,就不能跟着上飞机。
我哭着笑,笑笑又继续哭,冒出一个鼻涕泡。
他拍拍我,好了好了,乖乖回家,你的爸爸妈妈也一定很想你呢,而且我们很快就又能见面了。
我俩约定好他会来北京找我,看我父母,再带我回上海,再回西北老家。但我俩没提结婚的事。
我不知道韩玉是怎么想的,我不提是因为我不想他为难,不是因为我不想领证。我知道他万事求稳,所以我在心里想了好多借口试图让自己好受些,比如我的未来还没有定数,父母那边也需要时间消化,现在不领证对我俩未来都好……诸如此类。
我试图做个理智懂事的人,不想在这事上和他无理取闹、去质疑他的真心和动机,或是凭借他对我的喜欢逼迫他做出一些不符合他性格的事。可说一千道一万,面对还未知的 b 大 offer,以及也许会面临的四年异地,我是真的没把握。
这种害怕是没什么道理的,理智的我知道韩玉的真心,信任他的人品;可感性的我就是怕我俩最终走不到一起去。想到我的老韩会和我成为陌路人,他的温柔会给另一个人,他会有别的猪猪,我的心都要碎了。总有人说结婚以后那还可以离婚,领证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我就是想嫁给他。我曾经不信婚姻,不渴望家庭,可当另一个人是韩玉时,我就想和他走遍所有世俗的流程。
飞机落地北京,爸妈来接我。回家路上他们还问到小韩,我说他六月底要来北京看你们。我爸嘿嘿一笑:“哪种看?” 我妈也装作懂了的样子:“也是,谈了快两年了,是该见见家长了。我和你爸对小韩很满意。对了,波,你旁敲侧击问一下,他家那边有没有什么第一次见面的规矩?比如给红包之类的,给不给,给多少,问清楚。我和你爸要提前准备好。”
我心烦意乱,敷衍道:“哎呀你们想哪儿去了,就是正常看看,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
我妈撇撇嘴: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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