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忙忙从兜里抽出 20 刀纸币:“奶昔,甜甜圈,还有热狗的钱。”

他没接,刚才的微笑也不见了,哂笑一声:“我没兜。”

他这个谎撒的大言不惭,卫衣兜,裤子兜,光我看见的就有三个。

我指指他卫衣那个兜说:“这不就是,再说一张纸能占多少地方?”

他躲开我的手,往后退:“这点钱可不够。”

我脸一红,原来是钱不够,估摸着又拿出十刀来,这下总该够了吧。

韩玉看了看我,没憋住,终于不再严肃。

他说:“傻不傻,盼望你好起来的心情怎么也值几千万吧,三十刀就想打发我?这点钱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随后他长腿迈开,跑了几步到了大门外,生怕我追上去塞钱似的,冲我挥手:“明天见啊,我的手下败将。”

12是个笨蛋(一)

和韩玉告别后,我蹬蹬蹬跑楼梯上楼。我家就在三楼,等电梯没有我自己跑得快。

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奔到最角落的窗户那边,看看还能不能看到韩玉的身影。

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做,就是趴在厨房窗台上,极目往院门口看。姥姥姥爷出门买菜会把我锁家里,我会在窗户那里看呀看,直到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大院门口,然后拉开窗户喊他们。

“姥姥姥爷”

“哎”他们笑眯眯回应我。

我就这样像人猿泰山一样一直喊到他们进单元门洞。

我在家上厕所也是,姥姥在客厅看电视,我就喊:“姥姥!”

“什么事?” 姥姥回答。

“没什么,就叫叫你。” 如此往复,直到我上完厕所。

此时此刻,我在窗前找韩玉的踪迹。虽然我心里清楚,他走那么快,肯定看不到了,可我还是抻着脖子瞧啊瞧。一扇窗户看不到我就换另一个窗户,换另一个角度。

看了半天,外面街灯昏暗,除了一个遛狗的路过,我什么也没找到。

我正怅惘间,这时手机信息响了。我低头看,是韩玉。

韩玉说:原来你家在三楼啊。

我:?

韩玉:刚才这里有个遛狗的,狗狗在路中央趴下不走了,我和它对峙了一会儿。

我:哈哈哈,你站在哪里啊?我怎么看不到。

韩玉:我躲在你们 gate 左手边第三棵树下。

我仔细看,果然看见他从树影中走出来举着手机冲我挥手,他还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了,生怕我找不到。

我本来想喊他名字,但想到这里可不是以前的居民楼,于是给他发信息:狗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啊?

他估计不耐烦打字,直接一个电话过来,第一句话便问道:“我刚刚都走了,那你在窗户前看什么啊?” 他学着我的句式。

这句话问得直愣愣的,他的语气也是明知故问那种,有一点点侵略性。

我下意识就慌了,心跳到嗓子眼,没精力想假话,直接说了实话:“我看你走没走。”

“为什么看我走没走?” 他又问。

我僵住了。这怎么回答,难道要我说:“我不想你走”吗。这人真是的。

那边也沉默半晌,语气却带着满意的笑意:“那么这下我是真回家了啊。”

我几不可闻地叹气,额头重重靠在冰凉的窗户上:“你路上小心点。”

他又笑:“就三个街区,我一个大男的。”

我不讲话,因为我可能要哭了。我怎么这么脆弱矫情,又不是生离死别。

韩玉看我不说话,他试探着说:“你快别看了,窗帘拉上,明早见。”

我的声音此时非常奇怪,是强忍着涩意挤出一个‘好’字。我没听他的话,我一直站在窗户边。而他也是三步一回头,冲我招手,直到看不见。

窗外只剩一排排榆树随风摆动,树影憧憧。月亮超级大,超级亮。我在窗户旁怔愣站了半天,才想起要把窗帘拉上,拉得严严实实。

以前我读了本恐怖小说,叫瘦长鬼影,于是超怕黑色树影,觉得那里会走出一个戴着高帽的瘦长男人。如今为了追着看韩玉的一个背影,我竟然没察觉自己看向窗外那么久。

这么说可能有些奇怪,韩玉给我的感觉就像我祖父母,有种长辈的包容和宽宥。就是无论你做了多蠢多幼稚的事,都不怕他们嫌弃。并且你知道你的所有呼喊都会得到回应。

他知道我喜欢他吗?刚才我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普通朋友了吧,但愿他没有怀疑。

之后他和我说,那天晚上我站在窗前,眼巴巴看着他,就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对,这里他没再用猪),看的他心都要碎了。他人生前二十几年,第一次从心底生出这样柔软缠绵的情愫。女孩子的绵绵爱意也能化作软刀子磨人,让他欲罢不能。

*

我说这是我来这个小城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晚上,我真的没有说谎。

我刚来这边时,因为没加新生 qq 群,所以所有前期准备工作都是我自己摸索着做的。譬如说在网上找房,研究怎么电汇学费,然后在论坛上预定好二手家具……这些事我都做得战战兢兢,因为拿着爸妈的钱,他们赚钱不容易,我特别怕浪费,老怕被骗。

隔着大洋找这边的房子,就算再谨慎,也只能看看图片,通过邮件和房东交流,判断一下对方是不是可靠。

一开始是租住在当地人家的一间卧室。房租押二付一,一个月给 550 刀。那边发过来的图片显得房屋干净整洁,房东还再三保证说,同住一个房子里的只有额外两个女学生,很安静的。

当我拎着三个大箱子去到那边时,发现全然不是那回事。房东是个中年白人女性,文化程度不高,我进门前她就在自家台阶上抽水烟。我有些惊讶,因为邮件里房东说她自己也是学生。我问女人是不是邮件里的 Judy,她说不是,Judy 是她女儿。原来和我一直邮件联络的是她在外上学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