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浑身抖了一抖,被我这种奸人的倒打一耙气得噎喉塞语。

就在我得意洋洋,以为陈省嘴笨不会再与我辩论什么的时候,他兀自斟酌了会儿,幽怨张口:“是啊,你的丈夫只是不愿见到你,而我才结婚一年多,妻子就要与我离婚了。”

是我的错,不该授人以渔地教他一些语言的艺术。

陈省用我递过去的刀刺回来,我罕见地被人带入了自证陷阱,一字一句都变得无力:“话不能这样说,这是有原因的。”

“难道不是吗?”他直直地看着我。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是这个不一样…”我没了底气。

他这是在诡辩,不提前因与后果、表象与本质的辩语就是在耍流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这一刻我忽然就理解了认真负责的老师看班里坏学生时的心情。

丈夫没再与我争辩,又开始默不作声地推我,催我离他远些。

但放开他是不可能的。

“啊痛、”我捂住肩头,凝眉咬唇,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弄痛你了吗?”他不是合格的演员,立刻褪下那副冷冷淡淡的假面具,显出温柔的本质。

陈省忧虑地环住我的腰背,轻轻拂开我的衣领,低头察看起我的肩头,生怕它肿了青了,“我看看…”

真的是非常好骗了,这招对他屡试不爽。

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心底柔软的部分被我洞察,就一定会为我所用。

川剧变脸,我紧急撤回一张哭脸,笑眼弯弯:“陈先生,光天化日的怎么可以去扒女人的衣服呢?”

他愣住。

“但如果你实在想看,不如我们回屋借一步说话?”我已经完全不见痛苦的样子,莺声浪语地调戏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

“你又骗我。”

陈省急促地呼吸几下,上不来气似的。他快哭了,不,他已经哭了。

他已经完全不再给予我信任,凄厉地怨起我:“你到底还要骗我多少次?”

我微笑着看他扑簌簌落泪。

“你每次都这样…”

“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日日张紧的这根弦彻底断了,委屈与无助涌上来,他轻轻用拳头砸在我完好无损的肩头,终于泣不成声。

“最后一次。”我摘下他的帽子,脱掉他的口罩。短短四五日不见,他的头发就长了一小截,碎发能遮住眼睛,我拂开它们,又用掌心拭去他的泪。

我的丈夫太能哭,但这是因为我是个不安分的,我总能惹到他哭,所以我真心悔过,希望他这种好人能早日远离我这种坏人,我是剪刀,他是温室里的花,硬要凑在一起,我会掐断他,这样看来我们确乎不太搭。

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会选择他。

但是现在,由我为他打造的名为婚姻的牢笼,我会亲手为他拆解。

握住他的手,我渐渐与他十指相扣,大概用的是我三十年人生中最真挚、最诚心的语气对他说:“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骗你,从此以后,我都向你说真心话。”泪失禁是会传染的,我原本贫瘠羸弱的泪腺在他的带动下居然也成为了发达的泪腺,眼泪轻而易举地就可以通行,它们来到我的眼中。

“回屋吧,能站起来吗?”

他不再倔强,乖乖向我点点头。

我扶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门,门口的瓷砖被 6636 炸碎了两块,我们越过它们的遗体,向着客厅走去。沙发上铺满了我的财产清单,我只好带着他坐在地上。

陈省坐下之后就把头埋在膝盖处,我看到他的肩膀一抽一抽抖动。

我想让他保持理性,这样他才能听进去我开出的条件,如果他不满意,一切都可以商量,没有人能在我这里肆无忌惮地讲条件,这是只给他一个人的特权。

我怕吓到他,温和地开口:“我们…”“呜呜呜呜呜…”

什么都还没做,什么都还没说,他就控制不住地号啕大哭。

没有任何办法,我起身去茶几上找纸巾,而后坐在他旁边,一边向他递纸,一边沉默地等待他平复情绪。

他哭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我坐在他的身侧,腿脚都有些麻痹了。他真是水做的,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可以接连不断地落泪,如果不是他后来喘不上气,我都要怀疑这人是台产出眼泪的永动机。

陈省有痉挛的趋势,我暗叫不好,为了给他缓解窒息的感觉,我急忙跑走,手忙脚乱地在厨房找袋子。

“抬头…抬头…”他可能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是一味的抽泣。我托起他的下巴,单手将一只纸袋套在他的脑袋上,将纸袋的边缘扼紧了,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拍打他的后背。

“吸气,呼气,对,好孩子,你做得很好…”我好脾气地引导着他呼吸的动作,等待这个可怜孩子平复好自己的心情。

他哭泣,我沉默,他喘不上气,我安抚。循环往复,一直折腾到凌晨,陈省的状态才好转许多,只是无论我与他说什么话,他都坚持把头埋在臂弯里,抽抽嗒嗒,就是不理我。

我不讲理,不许他不理我。于是我强硬而霸道地捧住他的脑袋抬起来,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我不由得笑出声:“眼睛这么肿,都哭成小猪了。”

夸张手法,他只是将眼皮与脸颊哭红哭肿了,依然很韶秀好看的。

这句话令他感到难堪,陈省偏过头不理我,我呵呵笑,讨厌地挪到他面前。

他又冷淡地将脸撇到另一边,我笑眯眯跟着挪过去。

其实他怎么躲都没用,我烦人的功底不一般,他面向哪,我就会跟到哪,他怎样都能看到我这张恼人的脸。

最后陈省只能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乖乖跟我面对面,却倔强地垂下眼不肯直视我。

他的眼睫很长,像小动物的睫毛,其上还虚虚挂着透明的泪,我盯了一会儿,戏谑地问他:“怎么不看我,看来我还挺有眼光,选对瓷砖样式了。地面比我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