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遇此经年处(5)

孤男寡女半夜出门还是容易遭人误会的,酒店前台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要开大床房,林遇听了之后差点心肌梗死,刚要恶言恶语地甩过去,被安宁拉住说哥算了算了,她笑呵呵从钱包里找出身份证递过去表示一人开一间,他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付费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安宁钱包里的钱不够,那怎么办,刷银行卡吧,结果机票退款有延迟,卡里余额也不足。

“那个…学长…”安宁托着 pos 机在原地杵了好半天,久到前台和林遇都双双看向她,她才讪笑着在底下扯扯林遇的衣角,悄声问他:“能借我点钱吗?”

听完安宁的请求,林遇的第一反应是疑惑,虽然他的父母都是人渣,但家境还算殷实,尤其是在拿到遗产之后,他手里就没缺过钱,所以一百二十八块钱和一块钱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疑惑为什么这个人连一块钱都拿不出来。

一个曾经在他眼里‘诡计多端’的人,居然会为了这样一点小钱发愁,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疑惑归疑惑,林遇自觉地什么也不问,嗯了一声就从钱包里抽出二百块递给前台。

等他们一同进了电梯,安宁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难得正经起来,她微微向他弯了弯腰,说:“谢谢学长为我解围,我会尽快还你的。”

她突然这样,总觉得有些别扭。

林遇拒绝:“不用。”算对她的答谢。

“不不不,一码归一码,还是要还的,等我这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你。”安宁坚持。

工资?

这个词语再次触及到林遇的知识盲区,他蹙眉看向她,问:

“你不是在上学吗?为什么会有工资?学校还给发工资?”

“如果有这种事就好了,我想给父母减轻些负担,所以课下会做一些兼职。”安宁目视前方,“到了。”

电梯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出去,林遇看着安宁直挺的背影陷入沉思,她好像确实只有那几身衣服,手机型号也较旁人老旧些,他之前还怀疑过她发来的图片都是拿门锁拍出来的。

兼职……

林遇忽然想到曾经见到她的情景,食堂、奶茶店、快递站、图书馆,他那时候没有想过一个人做兼职是为了钱,先入为主地就把安宁当作像他一样衣食无忧的人物,因此她做的一些事情在他眼里就成了别有用心,他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这人是个跟踪狂。

但当他知道安宁做兼职是为了钱,她整个人在他心里就蒙上了一层悲惨可怜的色彩,因为他对缺钱没有概念,只好拿她跟街上的流浪猫狗做比。

所以是他误会了吗?

房间是相邻的,他们一人停在一扇门前。

“对了,学长。”

林遇停住进门的脚步,他看向身旁的女孩。

安宁也打开了门,她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侧过脸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我一开始确实目的不纯,也做了一些……你不喜欢的事情,我意识到那样做不太妥当,所以就没再做了,但可能是我们两个格外有缘吗?后来就算我没有刻意去找你,我们还是会遇见呢。”

“你这是在澄清吗?”可能是感谢和怜悯的缘故,林遇这次信了她的话,但他有嘴硬的习惯,反问道。

“算是吧,学长会相信我吗?”

安宁看着他的眼睛,她面色是如常的,语气是玩笑随便的,但林遇能看到安宁的瞳仁在轻微颤动,他无端地觉得这个问题有重量,这是一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哼了一声,答:“勉强当你没有在说胡话。”

安宁笑出来。

笑得还算能看,就是一如既往地让人烦躁。

林遇收回目光,他再次进门。

…再次被打断。

“但今晚是故意的,是我看你不在,想见见你。”

可能是怕林遇再次被她调戏得火冒三丈,安宁说完,嬉皮笑脸地向他眨了下右眼就闪身进屋,她动作快,等林遇回过神来,肉眼只能看到没跟上她的一缕棕色发尾,紧接着发丝也消失,她的房门变成紧闭的。

林遇握着门把手,另一只手自顾自抚上心窝,就在她说出话的一刹那,他觉得那个地方膨胀了又缩起来,像是被猛然敲打了几下,不疼,只吨吨响,又像沾了根看不见摸不着的头发,很痒,却无法上手抓。

而在她躲进房间里之后,这种感觉逐渐挥发,消失不见了,他的身体是一场聚了又散的筵席,现在空落落的,正经历着一种名为寂寞的情绪,唯余头皮与脊背还没从刚刚的心脏异常中走出来,它们兀自发麻。

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人面对未知总是怀着恐惧的心情,林遇就是这样,他躺在床上,在最能给人安逸的地方,他感到心慌。

如果可以,他想跟自己的心对话,他想去问一问,心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可惜这不是能够实现的事情,所以今夜注定无眠。

林遇的黑眼圈加重了,他得不出结果,就把错归在那个人身上,就连她发来的早安看起来都那么可恶,她一定睡得好极了,托她的福,自己的睡眠很差。

所以在与她一同从房门里出来的时候,林遇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就快步走开了,看到这个人就难受,他才不跟她走一条路。

“嗯?”安宁笑容僵在脸上,表情逐渐往疑惑的方向发展,她想这个人怎么脾气更大了,难道是有起床气?还是昨天晚上自己调戏他让他生气了?

先不管了,她要去上课了。

林遇没收拾行李就去了机场,飞机落地之后,林遇跑出去上了那辆提前打好的顺风车,一路风驰电掣,终于是在午夜赶到了王佘霞所在的医院。

一间病房有好几床病人,脸色各有各的差,想来也是患上了夺人性命的病症。林遇一眼就能看见他要见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有仪器,床边都有亲人,只有窗边那床周围空荡荡,他放轻脚步走过去。

在他的印象里,她话不多,可他料想不到这人生病都比别人沉默,憋着不说,如果不是听别人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生病的事情,瘦骨嶙峋,如果她没有露个脑袋出来,他都要以为只铺了床被子在那儿。

林遇坐在床边,不知道说什么,来的时候,他有想过问问她为什么不愿意治病,可谁又忍心对着一个将死之人诉诸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