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哥,下片回来啦?”接待的年轻民警赶紧介绍,“这是张警官,负责那片社区的社区民警。”

“我管片儿二十多年啦,高英我认识。”张警官人很热情,把帽子和装备都卸下,打开话匣,“头些年社区没有物业,东西坏了要修啊、头疼脑热的没人搭把手啊,都是找我们和居委会。这个高英是独居,和邻居往来也少,有一次高烧快 40 度起不来床,给所里打了求助电话,我们给她送到了医院,自那之后慢慢就熟悉了。我记得以前她还带着个小女孩,应该就是你吧。”

何圣薇看到了希望,“就是我,那您知道她现在的住址吗?”

张警官接着叹了口气,“说起这,这段日子入户走访,敲门都没人应。邻居说上一次见她,打了个招呼说要出趟门,就再也没见到了。你知道她还有别的亲戚朋友吗?”

何圣薇摇头,“不知道。我这些年会定期给她汇钱,但最近这次,银行告诉我她的账号被冻结了,我担心出事。”

张警官表情有些凝重,“你先填个报案材料,我们会进行查找。”

做了登记,又和张警官聊了一会儿,何圣薇先回去等消息。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天已经擦黑了,路灯下面立着一个笔直修长的身影,竟然是席聿宁。

他向她走过来。凤北的温度已经到零下十几,他鼻尖发红,微笑的时候,有白色的雾气从唇间溢出。

何圣薇有猝不及防的错愕,定定地看着他一晌,无奈又了然地笑了。

还真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等了多久了?”她伸手捏一捏他的脸,“天这么冷,也不告诉我一声。”

“刚到,不算很久。”

“怎么猜的这么准啊?”何圣薇苦着脸,“你会读心术吗?还是在我手机里装定位了?”

“让你失望了,都不是。”席聿宁指尖敲一敲自己的头,“是用聪明的这里推导出来的。”

“真自恋。”何圣薇嘴上吐槽,身体却埋进他怀里,“我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

网上搜了一家评分很高的本地菜。正值饭点,人声鼎沸,何圣薇翻着菜单,一口气点了好几个特色,还要再点时,服务员提醒她,“美女,咱家菜量大,两个人已经够吃了。”

“没关系,”席聿宁没有阻止何圣薇,“吃不完会打包,不会浪费。”

“我是第一次来凤北,”席聿宁环顾四周,“但这里的烟火气息很亲切,可能因为是你的故乡,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你这豪门阔少,见的都是大世面,”何圣薇打趣他,“看得起我们这小地方?”

“要说面积小,越州也没有大到哪里去。”席聿宁很诚恳地说,“小城有小城的安逸和质朴,而且,我等你的时候在附近转了转,凤北是一个很有发展潜力的城市。”

何圣薇顺嘴附和,“那席先生可以考虑来投资。”

“我会考虑。”

何圣薇没当回事,“菜来了,好香。”

多年没有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何圣薇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席聿宁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几口下去,也被征服了。预订的酒店离得不远,吃过饭,两人慢悠悠地走路过去,正好消食。

和大都市的繁华不同,冬天的这个时间,离开饭店聚集的商业街,街上车辆行人稀稀拉拉,催生出冬日的寂寥感。

“她是我的继母。”温暖的酒店房间,何圣薇把头枕在席聿宁的腿上,“我的亲生母亲生我的时候羊水栓塞,我一出生就没有妈妈。”

席聿宁抚弄她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我爸爸工作很忙,也不会带孩子。我在上幼儿园之前,是寄养在奶奶家,但她还要照顾自己的外孙,觉得负担很重,叫我爸爸再找一个女人结婚。”

“我爸爸只是普通的工人,没什么钱,又带着孩子。媒人介绍了几个,不是对方没看上,就是我爸爸不同意。后来有一次,他们几个同事去吃饭,我爸爸不知怎么的,对那个服务员印象很好,托人打听,知道她是外地来打工的,才二十出头。”

席聿宁问,“就是你后来的继母?”

“是的,”何圣薇接着说,“高英是逃婚出来的,她家里人逼她嫁给同村的一个流氓。我爸爸大她好几岁,又拖家带口,本来还担心会不会遭她嫌弃,但没想到高英对我爸爸也有好感,于是他们很快结了婚。婚后高英对我还算不错,他们也没有要自己的孩子。7 岁之前那几年,”何圣薇唇角含笑,“我像同龄人一样过得很幸福。”

“那你爸爸,”席聿宁猜到什么,“他后来……”

“我 7 岁那年,他上班的时候出了意外,”何圣薇语气很淡,“脚手架的螺丝松了,他掉下来摔死了。”

见席聿宁沉默,何圣薇换了个姿势,平躺在他腿上,“我可能真的是克星命,先是克死了妈妈,又克死了爸爸。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是有人这么说过?”席聿宁听出她弦外之音,喉间有些堵意,“对还是一个孩子的你?”

何圣薇轻笑,不置可否。

“我爸爸去世后,单位赔了一笔钱。高英没有工作,用这笔钱盘了个饭馆,但她没有经营头脑,一年多就坚持不下去了,还把本钱都赔了进去。也是那个时候,她对我的态度变了,经常骂我是拖油瓶、丧门星。”

“不过我理解她,”见席聿宁的脸色沉闷得要滴出水来,何圣薇刮刮他的下巴,“她年纪轻轻背井离乡,还当了后妈,跟着我爸爸也没过几年安稳日子。现在带着我,也很难再找条件好的男人。”

“饭店倒闭后她就四处打点零工。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我从来不要什么新衣服新玩具,也尽量少吃一点饭。开始时我奶奶还会贴补点钱给我们,但被我姑姑发现后,就没有再给过。”

“后来高英认识了一个男人,大她十几岁,开了间麻将馆。我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他时,他拎了好些东西,还塞了红包给我。那是爸爸去世后,我第一次见高英那么高兴。”何圣薇轻笑,“我也高兴得整晚都没睡着,因为那份红包里,有整整 1000 块钱。虽然第二天红包就被高英收走了,但她买了排骨和鱼,做了一顿很丰盛的饭给我。”

“之后我们就离开了原来的房子,去那个男人家里住。那个男人好像很喜欢我,他给我买漂亮裙子,让我穿给他看,还说我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渐渐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摸我的头发和手,后来他试图抱我,被高英看到后,他反而说是我想要他抱。高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下贱,这么小就想花男人的钱。那之后我就不再要那个男人买的任何东西。”

“后来呢?”席聿宁唇角紧绷,握住她手指的手微颤。

“有一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翻身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有人,这个男人竟然躺在我身边,而且还光着身子。”

“宝贝……”席聿宁深吸口气,语气森然,“他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可能已经死了。”何圣薇很平静,“当时我吓坏了,尖叫着跑了出去。高英也惊醒了,那个男人却厚脸皮地解释,他是喝多走错了房间。”

“席聿宁,”何圣薇语气像在开玩笑,但每个字都咬牙切齿,“我第一次看见男人的那个东西,真的又丑陋又肮脏。”

“第二天,这个男人买了很多好吃的给我,说是要赔礼道歉。高英不准我吃,把东西都扔了,他们大吵了一架,那个男人打了高英,还骂我一直想要勾引他。吵完架后,高英就带着我搬了出去,回到了原来的家。”

“我们生活得很困难,我一直很害怕高英会丢掉我。我努力学习,努力做家务,我想让她知道我不是她的累赘,”何圣薇的眼圈突然红了,“可她还是把我扔掉了。”

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水珠,“我 10 岁那年,凤北下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我从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雪,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学校没有上课,高英却说家里的米吃完了,一定要出门去买。我跟着她出门,雪大得看不清前面的路,积雪重的地方都快要没过我的头顶了。我心里害怕极了,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把我的手拽开,狠狠地推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