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夹了夹马腹,催着马匹走快了些,仿佛只是和苏棠隔窗而立,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在马蹄的踢踏声里,将军府逐渐清晰。

秦家和苏府离得并不远,只隔着两条街,可就是这两条街,却是身份上难以跨越的鸿沟,是苏老爷那个五品员外郎做梦都不敢想的地方,因为这平安街的房产,唯有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住进去。

他在门口勒停了马,跳下马背径直去了明德堂,那里是他祖母的院子。

当年他生母早逝,若不是祖母一心护持,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老人家如今已经七十高寿,身体每况愈下,日日盼着他成亲,这也是他特意上书回京完婚的原因,只是没想到会被苏家一推再推。

这么个结果,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祖母交代。

他心里虽然苦恼,路上却没有耽搁,大步到了明德堂,祖母身边的大丫头红杏远远地就看见了他,原本含笑的脸顿时僵住,却仍旧上前来给他打了帘子,绷着脸问安

“爷回来了。”

秦峫对她的变脸并不在意,他从来就不是京中少爷们那般细皮嫩肉的长相,再加上额角在战场上落了疤,便越发多了几分粗糙凶恶,平素里从不招姑娘们待见,红杏这般看见他不敢笑的,还算是胆大的。

“祖母呢?可是在歇晌?”

“哪能啊,知道爷今天去下定请期,高兴的一上午没能休息。”

秦峫顿觉头疼,叹了口气才进了内室,一进门就对上了祖母期待的眼睛:“可定下婚期了?我先前挑的日子都是极好的,苏家属意哪一个?”

“都不同意,说要年后再议。”

秦老夫人顿时着急起来:“这是怎么说的,早就定下的婚事,怎么能再拖上半年?是不是苏家的姑娘不愿意了?我就说你好生装扮装扮再去,丑成这个样子,哪家姑娘瞧得上?”

“……”

秦峫已经习惯了老夫人的口无遮拦,并不放在心上。

“祖母你别管了,婚事都定下了,早晚能娶回来。”

秦老夫人并没有被安慰到:“这哪能说得准,边境那么不太平,半年后谁知道你还在不在京里?本来就长得丑,要是再伤了残了,人家更不肯了。”

她说着动了别的心思:“还有件事,我听说那苏家的姑娘病弱的很,不像是能跟着你去边境吃苦的,不然祖母给你另挑一个?”

红杏端了凉茶来,秦峫仰头灌进去一大碗,察觉到里头还有茶叶没滤干净,索性嚼了嚼吞了进去。

等嘴里没了东西他才开口:“祖母,大妹妹是母亲生前给我定下的,她等了我这么多年,我要是这时候悔婚,还算是人吗?”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把人家姑娘拖到年纪大了又不要了,是太缺德了些。”

她也不是对苏玉卿多么不满,只是苏家这婚事从两年前就开始推,推到现在还没有要结亲的意思,她多少都有些不满,才趁机提了这么一嘴,秦峫不同意也就算了。

“祖母放心吧,你早晚能喝上孙媳妇茶。”

秦峫随口安抚一句,却迟迟没得到回应,他侧头一瞧,就见秦老夫人的神情迷离起来,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忽然喊了一声玉京。

玉京乃是他祖父的字。

秦老夫人从三年前起就得了糊涂病,眼下这是又发作了。

他耐着性子安抚了老人家几句,见红杏将人哄进内室去睡了,这才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他是真的需要一个贤内助帮他照料家里,只是可惜,苏玉卿还不肯成亲。

“爷,”郑嬷嬷忽然隔着帘子喊了一声,“那位苏姑娘怎么安置?”

秦峫一顿,对,苏棠跟着他回来了,还得给她安排住处。

想起那个丫头,他忍不住攥了下拳头,指节跟着咔吧响了一声,都是这个女人。

原本和苏家的婚事好好的,她来了一趟那边就改了主意,要说和她没有关系,傻子都不信。

“有多远让她住多远。”

他语气恶劣,带着浓浓地嫌恶。

郑嬷嬷被吓了一跳,应了一声就要退下去,却又被秦峫喊住了。

“找几个教养嬷嬷,好生教导她礼义廉耻和府中规矩,要让她知道,我秦家的妾不是那么好做的!”

第8章 你只配住这种院子

“以后姑娘就住在这里吧。”

郑嬷嬷推开了最偏远处院子的门,将军府本来就没几个主子,平日里多的是用不到的院子,只有下人隔几日会去打扫一次,可这座院子太偏,连下人都懒得来,故而门一推开,便有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主仆两人抬眼看去,就见院子里全是落叶,墙角还生着青苔,不大的院子里只有一棵树,还已经枯死了。

简直处处都透着凋败。

晖儿一向胆小怯懦,从不敢与人犟嘴,可此时却没能忍住:“嬷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们方才走过来,有那么多院子空着,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一间?”

郑嬷嬷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她抬手一抱胳膊:“将军府院子是多,可那是给贵人住的,你们合适吗?”

晖儿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家姑娘可是……”

“媵妾嘛,”郑嬷嬷毫不客气的讥笑出声,“有些地方乱了尊卑,的确会把媵妾当成主子,可咱们将军府不一样,妾就是妾,和奴仆没什么区别。”

她嘲讽的看向苏棠:“老身劝姑娘一句,要是想在这府里安稳过日子,就把不该有的念头收起来,我们爷可是心思最清明的人,最不喜欢旁人作妖,要是逮着了动起家法来,可是不会留情的。”

“你太过分了,我家……”

“晖儿!”苏棠喝止住了晖儿的争论,她静静打量了郑嬷嬷一眼,郑嬷嬷不自觉抬起头,预备着她可能会有的发难,然而苏棠却只是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眼底没有一丝怨怼,“嬷嬷说的我都记下了,能有名有份的跟在将军身边,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别的我不敢奢望,请嬷嬷只管放心。”

郑嬷嬷一愣,她在国公府见惯了那填房嚣张跋扈的嘴脸,冷不丁对上苏棠这幅温柔小意的模样竟有些懵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脸色却变得更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