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单有自杀免责期,只要超过免责期,即便是自杀,保险公司仍旧需要理赔。”江小薇说,“当年保险公司认定殉情是‘故意制造保险事故’,一分钱都不?肯给。”
“本?来是要闹上?法庭,和他们打官司的。但最后?,是电影公司私下给了补偿。”江小薇的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殉情的新闻出来后?,他们要把我和一凡的存在抹去。人已经?不?在了,电影总归要上?映,他们需要‘殉情’的噱头。”
“对外……”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们母子俩,反倒成了见不?得光的人。”
“所有人都说大导演和女演员爱得花花绿绿,谁会知?道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有时候我真希望,那些亲戚和街坊邻居也都不?知?道这?件事才好。这?样孩子至少能挺直腰杆上?学?,你们不?会明白?,那样的怜悯眼?神,比冷言冷语的嘲笑还让人难受。”
祝晴观察着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这?十年间,你有没有怀疑过周永胜可能还活着?”
江小薇摇了摇头,又问了一次:“确认是他吗?”
“比对结果?在这?里。”祝晴递过文件,“请你尽快安排时间认尸。”
……
维斯顿幼稚园的画室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铺满画纸的地?板上?。
十几个小小班的孩子们穿着美?术课专用围裙,正全神贯注地?创作。
盛放小朋友跪在地?上?涂抹颜料,袖口染上?缤纷的色彩。
在这?里,颜料可以涂在纸上?、墙上?,甚至飞到小朋友的脸上?,但绝对不?会有人制止。正是因为这?样任由孩子们自由探索的教育理念,让这?所幼稚园的名额一位难求。
此刻的放放像只小花猫,脸颊上?沾着三色颜料。
他对自己的滑稽模样浑然不?觉,正指着变成彩虹色的椰丝和金宝,小手捂住嘴巴笑。
距离放学?还有三十分钟。
放放小朋友密切留意着下课的时间。等到放学?后?,他得先去警署接晴仔,再去疗养院看大姐。自从大姐醒来之?后?,他越来越忙,这?就是萍姨说的“充实”!
“放放,别忘了今晚有网球课。”金宝突然提醒道。
放放顿时僵住
完蛋了!
前段时间,他和金宝一起报名网球班。这?周因为家里太忙,盛放完全将这?事抛到九霄云外。
他苦恼地?皱起鼻子:“可我答应大姐今晚要去看她的。”
阿卷凑过来:“你还有大姐啊?”
自从上?次两个人一起骑拖把飞过教室后?,盛放和阿卷成了点头之?交。
他们开始和平共处,阿卷再也没有找老师告过状。
“当然有。”放放昂头挺起胸脯,小鼻孔朝天,“大姐!”
“有多?大?”
“好几十岁咯!”
“哇,那确实好厉害……”
一旁假装整理画具的美?术老师默默竖起耳朵。
所以……是哪儿厉害?
……
江小薇只简单换了件黑色外套,便随警方?来到殓房。
她嘴角勉强扯出的弧度,比哭还要苦涩。十年前那场没有遗体的葬礼,她也穿着相似的黑色,在空棺前送别丈夫。只是当年那件衣服,早已穿不?下了,岁月从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至少这?次,总算有具尸体了。”她轻声说。
这?分明是句玩笑,却连素来没心?没肺的徐家乐都别过了脸去。
祝晴沉默片刻:“节哀。”
江小薇深吸一口气,站在尸体冷藏柜前微微颔首:“我准备好了。”
冷藏柜被拉开,白?雾缭绕,时隔十年,江小薇看见自己本?来早该死去的丈夫。
她没有哭,只觉得陌生?又熟悉。十年前,周永胜不?过三十四岁,还是意气风发的大导演,而十年后?的今天,他显了老态,鬓角甚至有了白?发,嘴角的纹路走向也是朝下的。
“怎么能不?老呢?”她指尖抚过自己的鬓发,“四十岁那年,我头上?还依稀只有几根白?发,有时候会让儿子帮忙拔去,眼?不?见为净。现在又过去几年,白?发越来越多?”
江小薇无奈地?笑了一下,眼?角泛起细纹:“一凡说,妈妈,白?头发多?到拔不?完了。”
徐家乐:“没有通知?你们儿子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没有。”江小薇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一凡从前最崇拜他爸爸。”
周永胜假死的那一年,他的儿子周一凡六岁,如今已经?十六了。
江小薇说,这?个新闻再次闹得沸沸扬扬,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六岁时,他知?道爸爸的死讯,从早哭到晚,连睡梦中都在流眼?泪。当时,我没有告诉他殉情的事,只说是一场意外。”
“一凡总是很骄傲地?告诉每一个人,他父亲生?前是一名导演。直到十岁的时候,他才知?道,永胜是和女演员殉情……好像是一个和一凡闹了矛盾的同学?告诉他的,那些学?生?家长们,总把这?当成一个笑话看。”
“一凡差点崩溃,回来和我大吵了一架,他觉得自己的伤心?和怀念,都太可笑了。”
“也怪我,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对他说出实情。后?来,一凡再也没有提过他的父亲,就好像永胜成了他人生?中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