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局,柳孤城宁愿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
“朕不信。”越长风眼底布满腥红的血丝,丝毫没?有走上权力之巅的喜悦,也没?有平日那?股游戏人间的从容。“此去江东路途遥远,朕就不信在他出海之前还能追不到他。”
“臣也不信。”顾锦卿微微一笑,“可是陛下刚刚登基,启元的年号正?是代表着陛下承先启后的革新之志。”
“天下间还有这么多陛下想要改变的东西,相比那?些鸿鹄之志,寻找一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的吧?”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她?如愿以偿地登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却也失去了率性而为的自由?。
她?现在是皇帝了,不能不管不顾的劳师动众只?为追捕一个?男人;而且她?不仅离不开这座京城,从今以后作为皇帝,就连离开皇城也难以随便做到。
柳孤城这一次的逃跑,怕是注定了他们永不相见?。
越长风阴沉着脸,没?有回应,默默抬脚正?要离开地牢。
顾锦卿又忽然说了一句:“临别前,哥哥跟我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所以我相信这一别并非永远。”
“陛下愿意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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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清晨,在越长风入宫之后,登基大?典开始之前。
今年元旦又是漫天风雪的一日。
顾锦卿在离皇城最远的南门前下了马车,撑着伞在雪中站了一刻左右,只?见?柳孤城也撑着伞从朱鹊桥上款款而来?。
大?年初一,百姓们都忙于到处走动拜年,而有一官半职在身的人都正?在赶往皇城叩拜今天登基的启元新帝。
城门前几?乎空空如也,零零星星的守门将士显然认得出这两个?人,悄悄对两人打了个?手势,然后彻底的视而不见?。
“哥哥……”顾锦卿声音颤抖,喉间有些哽咽。
柳孤城拍了拍他的肩膊,把他肩上雪花都拂了下来?,轻轻一笑打破了沉重的气氛:“谢谢锦卿替我奔走了。”
顾锦卿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哥哥,海上凶险,这么多年来?江东船务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你也是知道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柳孤城亲昵地捏了捏他在雪中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就是这样,我才感觉自己是真正?的活着啊。”
明明是准备扬帆千里,前程茫然未卜的人,语气却是这样的稀松平常,仿佛他才是留下来?的那?一个?。
“那?你出海之后……打算往哪个?方向?”顾锦卿有些迟疑的问。
柳孤城意味深长的笑笑。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得了,别问。
顾锦卿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住眼中正?在翻滚的水珠,伸出没?有拿伞的手紧紧拥住了他。
“哥哥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朋友,没?有了你,我真的……”
柳孤城回抱住他,力度是让人心?安的温和与坚定。
他拍了拍顾锦卿的背,索性把官袍背上的飘雪也拍了下来?,看着自己的作品又得意的笑了笑。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拥抱既分,两人相视而笑,透过飘落的雪花,在那?一刻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点点星火。
顾锦卿的眼中,燃烧着一片赤子之心?,还有对前程的野心?和冲劲。
而柳孤城的眼中,闪耀着对于未知人生的向往。
眸光深处,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情,却很快便被他掩盖下去。
他们要走的路注定了是南辕北辙,但?在人生交叉的十年之间,却又互相扶持拉着彼此从泥泞之中爬了出来?,因为有了彼此的存在而慢慢疗愈了自己的满身疮痍,亦因为对方而成为了一个?更好、更完整的人。
就算道不同那?又如何,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已经是大?部分人一生难求的机遇。
柳孤城粲然一笑,再?无?留恋地转过身去,懒懒挥了挥手:“锦卿,后会有期。”
顾锦卿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他抿了抿唇,忽然冲口?而出:“那?么……陛下呢?”
他突然想问,没?有了你那?陛下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想跟陛下说的?和陛下之间,有再?见?面的可能吗?
千言万语,最终全部沉淀于三个?字里。
柳孤城的脚步一顿。
这一顿,仿佛顿了半辈子的时间。
自国子学里单方面的窥视开始,越长风在他的生命里的确已有半辈子的时间。
十三年的时间有如白马过隙,在短短一刹之中就在眼前飞掠而过。
柳孤城没?有回头,抬步走上顾锦卿来?时的马车,头也不回的出了城门。
一个?时辰之后,越长风将会登基为帝,她?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会和沈约、顾锦卿、还有更多更多的世代之才一起剔骨去腐,重建一个?全新的世道。
她?也会有后宫奴侍,她?的身边大?概永远也不会缺狗。
只?是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没?有狗会像他这样无?法驯化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