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但她不需要知道。她只需要知道她的狗无论做些什么,为的都是主人而已。

陆行舟骤然想起此行目的,理智终于回魂,刑架上的男人已是奄奄一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扔了鞭子,伸出沾上血渍的手捏住柳十三的下颌。

“柳孤城是谁?”他再次问道。

柳十三笑了,和柳时言有五分相像的脸此刻鲜血淋漓,皮笑肉不笑起来更见狰狞。 “原来,他叫柳孤城?”

陆行舟见他态度恶劣,眸光一冷,正要挥手再打。却忽听柳十三轻轻笑道:“这小贱人原来也配有名字。”

说罢,索性闭上了眼睛,也丝毫没有详细说明的意欲。

陆行舟知道他的性子,要说的他已经说了,就算把人打死他也不会再说一个字,便冷哼一声带着鞭子离开地牢,让守在外面的玄武卫进去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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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同样在一座地牢里。

这座地牢却和玄武卫的牢房有着天壤之别。灯火通明的正厅宽广而精致,几乎与地面上的楼阁无异,地上铺着暖和的长毛毛毡,墙上挂着一字千金的名家字画,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大厅中间放着一座屏风,屏风上苏绣而成的一对仙鹤交颈相靡,缱绻缠绵。

屏风后的太师椅上懒洋洋的坐着一个男人,白皙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靠手。

柳家家主站在屏风之前,一向以百年世家自傲的高门族长腰骨竟然有些佝偻,握在身前的双手不自禁的摩擦着,天下间竟有让这位家主感到紧张、怯懦、不自在的人。

“人人都说柳家四郎肖似长兄,柳家主为了攀上长公主这株大树可以做出献子求荣的事,不愧是……物尽其用啊。”男人的声音无喜无怒,却让柳家家主感到一阵寒意。

柳家家主自认事情做得隐蔽,打晕柳孤城送进长公主府派的是自己的亲信,走的是内街小巷,进的还是长公主府的后门。他这么做不止是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为小儿子做出来的“高岭之花”形象,更是为了不让眼前这人发现。 这人还是怎么知道了的?

见他缄默,男人轻笑:“怎么,一边为本座做事,一边还想重新依附昭阳公主,柳家是想吃尽两家茶礼?”

柳家家主对屏风后的男人显然忌惮得很,此时却是无名火起,一下鼓起勇气回怼:“长公主在柳家墓园外光天化日之下遇刺,阁主这么做不是陷我柳家于不义么?柳家承受不起公主之怒,柳某当初认回小贱人本来就是为了那张脸,现在献出用以自保,那又如何?”

“小贱人”三个字一出,男人敲着靠手的滴滴哒哒之声骤止。隔着屏风,柳家家主无法看见男人的脸,却仿佛感到两度寒凉的目光刺向自己。

“呵。”

一声嗤笑过后又是静默半晌,恰好给了柳家家主冷静下来的时间,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怎样忤逆的话时,却只有让他更加不安,脸上已是青一阵红一阵的。

“本座对你不义,便想和本座割席?”

“工部多年大兴土木,建桥修路的银两都落到哪家去了,家主若是忘了,阁里可还留有字据。”

“那些银子,可还存在阁里呢。”

“柳家百年基业,可以说不要便不要了,家主傲骨,本座钦敬。”含笑的话语没有半分钦敬,也没有半分笑意。

柳家家主双膝一软,竟是对着屏风后的男人跪了下去。

“老朽错了。”一向充满威仪的声音随着家主的卑躬屈膝而微微颤抖。 “请阁主赐教。”

男人轻哼一声。“本座允许你继续献子求荣,麻痹昭阳。”

声音一沉,毫不掩饰话音里的阴鸷狠戾:“但本阁是庄,柳家是闲。你若忘了,本座定必让你柳家记起。”

第6章 第 6 章 ……老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可……

正月十五上元节,宫中举行一年一度的上元宫宴,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尽皆入席,三品以上官员更是携家带眷。

进士科的礼部会试将在年后举行,各地考生陆续上京,京城士子更是趁着从乡下上来的贡生还未到达之前先往考官府上走动,想在考官面前混个眼熟。

会试的主考官是中书令沈约,根据惯例考生们都会提前作好一篇精雕细琢的得意之作,再拿着这份得意之作拜访相府,请其点评,叫作“行卷”。只是沈约作为群相之首日理万机,不仅一直忙于新政之事,还要兼顾少帝的学业,所有带着文章上门的考生通通被以“沈相不在府中”的理由被挡在门外。

普通士子想要求见沈相而不得,三品以上大官人家的子弟却又多了一个机会,便是在这上元宫宴里。

坐在主位下首的沈约终于避无可避,看着那些倚老卖老的世家长老们左一句“贤弟”,右一句“给你引荐”,硬往他的面前塞人,又看着那些故作温谦的公子哥儿又一人一杯的朝他敬酒。

世家公子们把斟满的酒一口干尽,沈约脸上依旧是带着威仪和疏离的浅淡微笑,只是轻抿一口,傲慢姿态不言而喻。每一口水酒下肚便快速扫过士子带来的文章,千篇一律的辞藻繁丽,华而不实,个个都仿佛有济世为怀之心,人人都不过是维系已有地位权势的既得利益者。

他看向一个又一个的待考贡生,对每一个人都问出了一模一样的问题。语气暗含轻慢,仿佛并不对任何一个名门士子的答案抱有期待:“青云梯道阻且长,你迎难而上,为的是什么?”

迎难而上,是为了什么?

这样的问题,他也问过他的每一位学生。

十二年前,沈约还是郁郁不得志的翰林编修,兼任皇亲贵胄的侍讲学士,教的也不过是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

当时的太子答:“为了证明。”大逆不道的话点到即止,可他们都知道他是为了证明什么,证明给谁看。

二皇子自小好勇斗狠,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为了让四夷臣服,万国来朝。”

三皇子的母妃寒门出身,自小便没有什么底气,只羞怯回道:“为了不负母亲期待。”

柳家长子自幼才名远播,加上柳家家主与礼部尚书关系密切而得以进入国子监,与天家四兄妹同班学习。

事实上,越长风逗弄他的时候没有说错,沈约曾经最看得起的得意门生,不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她,而是柳家时言。

听见沈约的问题,十六岁的柳时言坐直身子,他们之间只有一案之隔,他却仿佛透过沈约看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壮阔河山,眼中熊熊似有烈火灼然。

以柳家嫡长、下任家主之名闻名于世的少年一字一顿的说:“为了做我自己。”

十二岁的昭阳公主年纪最小,沈约的问题看似简单,他却没有期待她能答出个所以然来。

女孩望出窗外,窗外正有一群南迁的大雁飞过,她的目光紧紧追着大雁,直到它们飞出宫墙以外,再也无法追踪。

她说:“为了自由。”

不过十二年光阴,回想起来恍若隔世。人人所求,尽皆成空。

越长风带着“吉祥物”驾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被一群高门子弟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沈约,看着远方呆呆出神。尽管每一次有人敬酒沈约都只是轻抿一口,由于敬酒的人实在太多,此时的他已是醉意醺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