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却意抬起脑袋,往门口看去,唇畔弯起:“不过是咳嗽罢了,倒劳得二嫂叔母都来看我。”
趁着她们二人说话之际,王氏给宝因使了个眼色,等人走到跟前,她拉着女子悄悄走到外间,低声问道:“疾医可有说是怎么一回事,半月过去,好不容易舒坦几日,又咳了血,怎还没个好的时候了。”
宝因摇头:“只说是娘胎里带来的,大概诊断是咽喉之病,淤血不畅,没法从根上断了。”
王氏叹气:“别的倒不怕,就怕严重起来。”默了半晌,即刻又言,“说来也该给她议婚了,这种娘胎里的病,大多还是命理方面的事,或许生儿育女便就好了。”
妇人这话还没个下文,院里的侍女就匆匆来报喜,仔细听去,嘴里说的正是“三娘回府了”。
没一会儿,门帘子便被婆子打起。
有个妇人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挪步到宝因与王氏的面前,得体万福道:“嫂嫂、叔母。”
成了新妇的林妙意将额发全部都已梳上去,万缕青丝结成高髻,衣裳淡雅,端庄大方,但也失了做娘子时的灵动,添的是稳重,腰看起来比正月里又更细了。
王氏先嗯下一声,反问过去:“非年非节的,怎么还回来了?”
林妙意一字不差,稳妥答来,脸上带着几丝歉意的笑:“听说六姐上月病了许久,那时我不得空,被府里的事绊住了手脚,今儿好不易有了闲空,想着也该回府来瞧瞧,不然我这个姐姐岂不白当。”
外间这样的氛围到底算不上好,宝因起身走过去,手掌轻轻落在女子的小臂上,使得力气不轻不重,浅笑道:“进去坐着聊罢,你二嫂嫂也在里头,要六姐知道你来了,还不知如何开心。”
果不其然,原还在和袁慈航说话的林却意察觉到里间门口的响动,立即偏头,随即便是一声响脆的声音:“瞧瞧!我就说这场病不见得是什么灾祸吧,一屋子的妯娌姊妹可算都聚齐了。”
王氏进来,瞪了眼:“呸呸呸!病就是灾,乱说些什么!”
林却意只作一笑。
宝因松了手,让女子过去,自己则到榻边去收检起绣绷和丝线。
林妙意脚下移了几步,站在林却意坐的绣墩旁,语气颇苦口婆心了些:“都说人越长大,性子便越沉,怎么就你还咋咋呼呼的,以后嫁人可如何是好,又要怎么去和姑氏相处?可仔细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屈膝在榻边坐下去的宝因刚拾起一股白线,闻听这话,眸中划过一抹疑色。
林却意也皱起眉头,与旁人取笑道:“快瞧三姐这是怎么了,嫁了人便连和自个小妹说句话都不带离什么嫁人姑氏的。”很快便双手合十,作苦恼祈求状,“什么九天玄女、慈航道人,可千万别叫她再说出什么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话来了。”
宝因笑起来:“慈航道人不就在你跟前么?”
袁慈航一明白,顿时眉飞眼笑的抗议道:“嫂嫂又拿我出来打趣了,我就一俗人,借了神仙的名,可当不得这济世救苦的道人。”
一屋子的人这么聊起来,止不住的语笑喧闹。
在午正的时候,微明院的人来了。
宝因生怕是院里出事,连忙辞了屋里,去到廊下,见到是个小丫头,柔婉道:“谁叫你来找的?”
侍女脑袋微微低下:“是玉藻姐姐差我来问大奶奶,可要回去睡午觉,要是不回,便也不用准备那些东西了。”
宝因想着林妙意大概也要未时才离开了,便道:“叫她睡自个的就是。”说完,即刻再问,“兕姐儿和慧哥儿可好?”
“今早一起便都闹着要找大奶奶。”侍女说着就笑道,“后来红鸢姐姐和玉藻姐姐合着给哄好了。”
宝因点头,让人回去后,转身要进屋,忽又止住脚步,瞥见一个仆妇在往这边走来,看着像是林妙意的乳母。
她没再停留,继续迈步。
但仆妇已差不多快到跟前,急切喊了声“大奶奶”。
果然是周妈妈。
宝因落下要抬起的右足,热络一句:“倒是许久没见妈妈了。”
周妈妈话还没回,便开始唉声叹气。
知她是有事要与自己说,大概也是关于林妙意的,宝因想起女子说话时的神情语气,活像是过来人。
忖量片刻,当下就笑着揶揄道:“妈妈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陆府怎么的了。”
周妈妈也不遮掩,看到周遭没什么人后,压着声音,一股恼的都倒腾了出来:“这几日,陆家那位姑氏一直在纠娘子的错处,总之便是处处不满意,埋怨是我们娘子带坏了陆六郎,身为妻子不知规劝,使得她儿子更不上进,整日只知道书法,今早去请安,又开始说成婚一年都还没怀上,就连今日回来瞧瞧自个儿小妹,都是答应要在大奶奶您跟前提提那陆六郎升迁的事才准允的。”
她知道那个娘子的性子,这些话是断然不会主动说的,可要不说,在那边的日子岂不更难过,亲嫂子跟前还护什么面子,但怎么都说不通,便只能使些法子,她自个儿亲口来说了。
宝因再回到里间时,王氏等人恰巧就在说怀身子的事。
林妙意垂着头,忧心已刻在脸上:“寻医拿过药,但都没什么用,实在怀不上,我想着给六郎纳个妾室。”
袁慈航给出了个主意:“实在不行,去天台观问问,吃些丹药,我娘家嫂子就是吃了丹药怀上我侄儿的。”
东一句西一句的,这个话头也就过去了。
一直到离开,林妙意都没有与自己长嫂说她姑氏交代的事。
*
林业绥申末下值回府后,与宝因酉时用过晚食,各自漱口沐浴后,便分别忙着自己的事。
伏在几上描花样子的宝因想起周妈妈白日里的那番话,林妙意那副模样,踌躇许久,不忍开口道:“三姐的夫君如今还是在原来的太常寺任职?”
擦干头发,林业绥随手拿了本经书,走去榻几另一侧坐下,语气淡然:“户部本来有空缺,负责此事的人知他是我妹婿,想把此职给他来讨好我,但这个陆六郎亲自给拒了。”
既如此,宝因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感到烛光愈发昏暗,她搁下笔,下榻添了灯油,又将灯绒挑起,发觉男子自回来便沉默着,少有主动开口的时候。
她带着安慰意味的伸手去抚他的眉眼,轻言细语:“可是为了昭德太子的事。”
林业绥轻嗯一声,而后抓过女子的手,轻轻揉捏着指腹上的肉,面上仍目不斜视的看着书。
要查这事,必定瞒不了多久,月余前他便告知过女子,只怕世族其他人也早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