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巴郡回来二十余日,那个麒六爷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吃鲜果跟猪吃食,这才几日便没了。

宝因不理会这声喊,左手轻翻账目,右手瞧也不瞧,直接拨弄着算珠,缓言道:“二太太与我到底也算是有亲,麒哥儿又如此爱食,橙子按照市价四枚通宝得一两重,便收她三枚通宝一两即可,至于樱桃这类产量历年便少的,也减下一枚,算作九枚通宝一两,甜瓜最是喜热,建邺处北,本就难种,每年都得烧火炕温汤之类,或屋内搭起棚子才能有合适环境,今年更甚,倒是难以给她少了,但每颗甜瓜二十通宝也已不算是贵。”

王氏听着有些瞠舌,这市价都能说得信手拈来般,便连甜瓜如何种植都知晓一清二楚,底下的人想欺瞒也不能。

“你去问过二太太再来答我。”指尖停下,算珠不再上下滚动,宝因盈盈笑道,“赊账原是不能的,但念着有亲,便也可赊总数目的什三,倘她不懂,叫她来找我,我再亲自说与她听。”

得了女子最后那句话,朱婆子和绿荭安心离开。

玉藻也出去打水洗自己的帕子去了。

听完其中缘由的王氏叹息一声,刚刚倒是她急躁,误会了那两个仆妇,又见宝因收起账目这些,拿来针线篮子要编长寿缕。

她便帮忙伸手理线。

两人又闲话了些闲事打发时日,聊到杨氏在家宴那夜说出嫡庶的话,妇人主动说起来其中缘由来。

“她是陇东杨氏甘州房正室所生的独女,母亲就是个泼辣的,骨子里十分看重嫡庶,对那些姨娘生的说不上是多差,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总归干不出那克扣份例又伤人身子的事,但也绝是好不了的,最爱说些什么老鼠养儿沿屋栋的话,听个十几年,心里头多少都能出些问题。”王氏眯眼,无奈的笑着,转瞬又说起别的来,“骢哥儿小时候多伶俐一孩子,听多了那些浑话,愈发自卑,他原是可以不外放的,有个八品官,虽然官品小,可到底也算是京畿官,比外头怎么都好些,太原郡是自个主动要去的,离远些对这心也要好些。”

“那坊间有几句俗话,我听了倒觉得好,说什么...”妇人嘶着牙,眼睛眯起来,想了半刻,终于想起来,恍然哦了声,接着道,“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亲,定然生这不顾母流落沟渠的儿子。”

这是暗戳戳的在说林得麒之所以那样的原因。

宝因淡然不言。

王氏又道:“我和你叔父那时搬出去也是因她所故,用什么祖宗礼法和嫡庶的说辞,我们懒得争辩,干脆搬了,倒还快活些,何止是我,连你姑氏都受过不少气,她身边那个婆子都奈何不了。”

这话倒让宝因想起了妇人得知二房要回来时,那句与自己说到一半的话,当年林勉病逝,杨氏闹过一次,还牵扯到了林业绥。

只是说到这儿,便因袁慈航的到来而断了,再思及那夜男子的话,似乎早已看透其内里,没有什么情谊。

“叔母。”她主动问起,“舅氏的丧礼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氏深吸口气,放下手中的丝线,开始说起十三四年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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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益托朝中熟人代自己上奏文书后,先到了尚书省谢贤那里,暗地查过后,发现其侄子擅自调兵,只因自己曾说他们毫无将军房先祖的豪情志气,所以急切想要立军功显族。

他连忙八百里加急送去书信,呵斥一番,再严令不准冒然动兵,等他家书。

谢贤深知此次是谢氏的机会,若立了功,可借此将他们调去边防,那儿才是军队的权力中心。

如此来往,便是二十几日过去。

今日三省官员的小朝会上,刚得知西南匪患的皇帝拿来与众人商议,早已有了充分准备的两人正式向皇帝提出巴、蜀、广汉三郡守军共同剿匪。

只是皇帝并未当即点头,反笑问始终不发一言的林业绥:“林仆射有何想法。”

谢贤和郑彧素来不和,这番行事,绝非临时起意。

巴郡的守军又是郑氏子弟,这两人竟暂时结为了盟友。

“三郡毗邻,调兵方便。”林业绥像是被突然打乱了谋划,不着痕迹的吐出口气,拱手道,“臣觉得甚好。”

他那个二叔父,林益。

退朝出了长生殿,来到阙门外时,谢贤与郑彧看着男子蔑视一笑,随即各自乘车离开。

车轮滚动,童官朝着远去的车驾,狠狠回了一记刀眼过去。

林业绥神色始终浅淡,不甚在意这些,漠然登车。

出了兰台宫,他忽吩咐一句:“去义宁坊。”

童官立即明白过来,驾着车停在义宁坊的大理寺外。

等了半个时辰,小吏认出官署外所停车驾是林府的,赶紧进去禀告今日宿直的裴敬搏。

没一会儿,身穿官袍的人赶紧走来。

听到车外声音,林业绥直接开门见山:“裴爽走的是哪条官道?”

裴爽因那副谁都敢弹劾的脾性,二月得到皇帝的再次升任,并兼任监察御史,近日将出巡边防。

皇帝此举,为的便是要这个硬骨头去找到问题,直接弹劾,借此收回部分兵权。

可是皇帝忘了,手中无兵,贸然收回,恐引起叛乱,只有让自己的人掌握军队,方有底气进行剩下的操作。

裴敬搏也赶紧回答:“出了建邺城,往玉门关那边去的。”

林业绥眼皮半耷着,语气极为平淡:“托他代我给故人捎句话,三月之内,做好调任准备。”

这个尚书仆射,他自然也不能白当。

裴敬搏稍作思考便懂了。

这条官道所经过的地方中,只有隋郡与男子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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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长乐巷,林益已等在这里,瞧见男子入府,立马上前,主动告知:“从安,巴郡的事是我写文书托人递上去的。”

林业绥淡淡回了句:“我知道。”

见这个侄子不喜也不怒,林益心中反倒更慌了起来,谢贤和郑彧那边还未必能够成事,这里的机会自然还得死死抓住:“巴郡事态紧急,叔父我又是从巴郡卸任回来的,倘若日后事情被别人奏了上去,我必然会落得失职的罪名,连累于你和林氏。”

故作悔恨和纠结的一番神情表演后,他又说:“希望不要坏了从安你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