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堵在此地,如同瓮中捉鳖,想逃走只能经过她,黄黎看着她,眼中恨意快要溢出来,徐行丝毫不怀疑,若她有这个能力,她会一寸一寸把自己的皮肉扯下来泄愤。黄黎森冷道:“好啊。是我小看你了。现在你要怎样?杀了我们,还是拿我们当理由,继续向那些妖族发难?逼他们继续签条约,还是逼他们把自己的手脚都砍断?!”

徐行不发一言,大拇指很轻地摩挲了一下剑柄,只平淡道:“把你手上藏着的兵器先放下来,再跟我好好说话。”

黄黎看上去并不想和她好好说话。她像是破罐子破摔了,接受了自己有可能马上要死亡的结局,反倒平静了不少。她看着徐行,忽的笑了一声,古怪道:“你莫非真觉得你自己永远会坐在高台之上?”

“……提醒一下,我当大掌门还不到三月,屁股都还坐得凉凉的呢,这么说话为时过早了吧?”徐行道,“是你们先想杀我的。若你们不想杀我,便不会上套,谁先谁后,谁对谁错,是很难分清,需要我给你们分析么?你们为族奔走,殊死抵抗,很好。但不必搞得我才是那个迫害你们的坏人一样。好了,废话少说,若是不想受伤,便自己把自己的手绑起来吧。”

黄黎讥笑道:“你就这么狂妄,有把握能拦得住我们?”

“我人都在这堵着了,你说有没有把握?莫非我看起来真的那么莽撞无智么?”徐行用剑抵了抵地面,道,“其一,我不必多想,是因为有人会替我多想,其二……我猜你们应该不想切身体会一下我为什么不爱动脑子。”

黄黎极怒地瞪着她。

徐行一向是个别人说一句能回十句的主,打架能输,嘴不能输。她本还想说两句,然而,看着黄黎的目光,却一时觉得兴致索然。

这目光,太熟悉了。少林事变时,那些人看着绫春,也是用这种目光,好似站在他们面前的不仅是一只刺猬,而是成千上万个残虐的妖族。而此刻黄黎看她,也未必只把她当做一个需要斩灭的敌手,而是千万个过河拆桥翻脸不认的人族,甚至那浓烈的憎恨痛恶还要更深更重因为,绫春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但徐行的的确确是一个亲手屠杀了她数万同族的凶徒。

“‘先’?究竟是谁先起头的?”黄黎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喝道,“是黄族先胁迫穹苍步步紧逼的?是黄族先要你们从族中强征质子的?以师兄妹相称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他是谁,你是谁,黄时雨当真了,你竟也忘了吗?他在穹苍不得露面,却也回不了黄族,他父亲心血枯竭而死,他就只能派人送来几样慰问的破东西我问你,这消息是谁半途截下的?若非我在少林质问,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父亲死了?!就因为穹苍担心黄族传承会有什么不利于你们的密法!就因为这个荒谬至极的理由!!”

徐行陡然抬眼,眼瞳微缩。

……原来,黄黎在少林对黄时雨下此狠手,一是为带走绫春,二则是误以为黄时雨连老族长死了都不打算回族看一眼!这消息她从未听过,更何谈截下。她不由去想,黄时雨听闻这个消息,强撑着第一时间找来二人解释时,心中是怎样的心情?难道真的从没有过怀疑,没有过愤恨吗?但,她更不想去细思,能够瞒着她做下这个决定的究竟是谁,又能是谁?

“成王败寇,历史由胜者书写,妖族输了,人族胜了,这是无可改的事实,争论谁先迈出战争的第一步,没有用,也没意义。谁知道是妖族进攻人族为先,还是人族驱赶妖族在前?这九界,这天下,本该就只属于你们?!凭什么!!”

黄黎浑身妖元暴动,朝徐行袭来,她狂笑道:“我杀不了你,总有人能杀得了你。你就算不死在敌人手中,也一定会死在自己人手里!人族,向来就是这样,错误一犯再犯,永远不改。将什么东西打碎,再将什么东西建起,又打碎,又建起,乐此不疲地不断重复……你以为你能稳坐高台?你以为你永远不会是弱者吗?你要杀我,请便。我在下面等着你!”

这耗尽了全身之能、声势浩大的一击,打在徐行胸口,依旧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

她的掌心仍抵着徐行的胸口,错愕难当,徐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双眼黑如沉水,而后伸手,像掸去一层其上的灰尘般将她拂开,黄黎整个身子往内倒飞而去,重重撞在中间的圆桌上,霎时口吐鲜血,无法起身了。

“很有道理的一段话。就算是我,也不能断言你说的不对。”徐行对身后的寻舟偏了偏脸,示意他将所有妖一齐绑严实了,最后,微微俯身,对黄黎缓缓道,“可惜,恐怕要让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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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徐行托大,她下山时,除了寻舟,亭画另派了两队精英门人随行,回山时浩浩荡荡一大群,被带回的妖族全都关进牢中,那隐秘的残部被徐行一把火烧了干净,三个为首者被擒下,分别关押。这一著未损丝毫兵马,收获甚大,她坐在掌门殿间,却殊无笑意。

亭画处理完余下事项,来到此处时,掌门殿除了徐行,空无一人,那些本该聒噪不已的长老执事已被徐行遣走营救四长老,就连寻舟也不见踪影。

“没受伤吧。”亭画将指腹上的墨痕抹去,抬眼道,“寻舟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徐行道,“我有事要问你。”

亭画很轻地皱了皱眉,道:“什么?”

徐行道:“黄族老族长去世的消息,是你截下来的吗。”

两人的语气都极为平静,亭画听闻此言,手一顿,眉间纹路更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

亭画问完,才发觉徐行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面孔,似在观视她的神情,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道:“你,在怀疑我?”

“我不想怀疑你。”徐行道,“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亭画道:“这件事,我并不知情。”

徐行道:“限制他回族的,也不是你了。”

“不是我。我是人,没有开天眼,没有三头六臂,所有事情,莫非我都要掌握的一清二楚吗?你以为,我是铁做的机械,不会累,也不会疏忽吗?”亭画神色渐冷,因为她这显而易见的猜忌,“你,是出于什么身份问这些问题的?”

徐行道:“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亭画上前一步,揪着她的衣领,寒声道,“如果是掌门的诘问,我方才回答的都是事实。你可以问责,我会去处理。你可以追究,我不会拦你!如果是黄时雨的师妹,你凭什么来问我这些,以这种质问的口气?你以为我”

徐行没有挣扎,只道:“我以为从你的口中,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

“……”亭画的手指攥得格格作响,似乎很想一拳打在她的脸上,最后还是按下了。她胸膛起伏,垂眼不语,用了几个呼吸,才将所有情绪压制在冰霜般的面具之下,而后,面无表情地抬眼,徐行此时却道:“我信你。”

亭画十分荒唐地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信我?”

“师尊说过,我们永远是同路人,不能背信,不能背离。你说出口的话,我全部都会信。就算你在骗我,我也会当成是真的。”徐行认真道,“所以,我信你。”

亭画漠然道:“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就不会问刚才那些话。”

徐行垂下了眼:“我只是想亲口确认”

亭画厉声道:“我不允许!!!”

徐行一怔。

她从前就性情内敛,当门人时宁愿整日整夜地不出门不与人交谈,一作画就痴迷地三四日不见影,想见她一面比登天还难。可她已经很久没拿起画笔,必须成日与许多心怀鬼胎的人周旋,她的样貌逐渐正常了,可心事却逐渐沉重了,重到压得人喘不过气,更没有谁可以分担。

她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连生气了至多也是不理人罢了,徐行还是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失控般的言语。

默然间,一阵穿堂风过,徐行近乎哑然道:“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以后都不会了。”

“……”

这寂静使人周身发寒。

半晌,亭画拂袖道:“抓到的那几个妖族,由我审讯,由我处理,这件事,你不必再管了。”

徐行道:“这次狐族并未参与,是意料之中。灰族参与了,还参与的不少,则是意料之外。那群小老鼠战后投降得可快了,灵气还没打过去,一窝里面能升出来三十面白旗,没想到这样翻脸不认人?”

亭画道:“所以,才更是要从那灰族口中问出点东西。”

徐行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