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无心笑意更深,道:“世人皆闻,几十年前,两位掌教爱上了同一位男子,这才反目断交,然而,事实却非如此。那位男子功体特殊,兵器时常损耗,为此常常蒙受性命危机,那时两宗交战,怜星掌教不欲他枉送性命,于是将自己的弯刀锻成两柄神兵,交予他一把使用……那道裂痕,便是在那时留下的,是么?”

怜星心中警张大作,立即道:“那只是暂时。不过两个月而已。我又不是送给他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了?两月之后,我立刻就要回来了。早就恢复原状了!”

换月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她心中明镜般清楚,郎无心此言不过是刻意挑动她七情,来削弱她的修为,只是这道裂痕横陈十数年,她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换月攥紧了剑,但,郎无心却没有攻来。她似乎只是乐于用话语让人动摇,并不是真想对二人下手,亦或者是,此时此地有她更感兴趣的人

她纵身而上,一掌袭向徐行面门。这一掌没落在实地,下一掌却轻飘飘拍上了徐行肩头,一阵骨骼断裂声中,徐行紧紧攥着阴阳笔的五指竟是丝毫未松,取而代之的,是凌厉一剑,在她腰侧划出一道血肉翻卷的伤口。

冰冷的海浪翻卷不休,百兽阵将破要破,厮杀声震天,血、火、海纠缠狂燃,徐行的眼底一片朦胧的血红,阵阵窒息,牙关快要被这滔天的疼痛咬碎。

二人终于彻底交手,徐行头痛欲裂,郎无心腹间穿透的伤口还在流血,以伤换伤,以血换血,仅仅数招过后,两人身上皆血迹斑斑,铁锈味快将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浸透了。

“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让你拿到阴阳笔。”郎无心道,“这是你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对你而言,阴谋没用,唯有阳谋。峨眉拿到了会转身离开,白玉拿到了会用此追杀火龙令,只有你,会企图在不伤不死任何人的前提下用一人之力镇压妖人……仁慈。你真是仁慈到可笑,你莫非以为真的以为自己还是从前,可以用一条命换多少条人命么?”

徐行一剑过去,含着齿间鲜血,低笑道:“你这也太……原形毕露了吧??”

郎无心忽的用陈述的语气平静道:“你看不起我。”

徐行:“……”

郎无心认真道:“自一开始便是这样。我真的,非常,不明白一件事。你究竟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徐行道:“你难道有做过什么让人看得起的事么?”

郎无心道:“你还没后悔么。”

“后悔了。后悔死了。”徐行说到一半,将血咽了咽,懒道,“后悔一开始就没把你大卸八块丢进河里,也免得你现在还在这对我滔滔不绝。装好人装久了,累死了吧?你到底还想要杀多少人,坐到多高的位置才满意?要不要我给你引荐一下穹苍的小玄啊?等我气死他了你就上位,行了吧?”

郎无心不语,只是呵呵地笑了起来。分明是一张极为端雅雍容的面孔,此时笑起来却极为森然。

下一瞬,扑哧一声,空间诡异波动,徐行的小臂没入她腹部的伤口,穿出的指甲长且尖利,流光溢彩的鳞片自她的小臂一路浮现向上,慢慢停在了她的脖颈间。

显然,这是一只鲛人的手。

郎无心看了看这只非人的手,竟全无意外之情,眼底一片讽然。她的唇角勾着,笑得更兴奋了,像是一个马上要打开神秘礼盒的稚童,全身心地期待着接下来自己会看到的画面。她是如此兴奋,兴奋到不计代价,都有些疯狂了

徐行在她的掌间,看见了一对镶嵌着红宝石的玄铁双匕。

……是寒冰!

徐行神色剧变,脱口而出道:“还给我!”

她心神一瞬动摇,竟是连刺的她鲜血直流的阴阳笔都险些失手丢掉。郎无心退开半步,她即刻跟上,沉道:“还、给、我。”

郎无心站在混乱之中,仍在微笑。好像徐行这样的反应,让她不能再满意了。下一刻,她叹息一声,和和气气地惋惜道:“可怜呐,真可怜。也不知是这么好的神兵跟了一个资质不够的主人可怜,还是日日看着将自己踏在脚下的师妹送的兵器,自己却永远都驾驭不了的主人更可怜?”

徐行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她早就力竭了,早就应该站不住了,可她还是坚持到了现在。但这一句话,竟让她看着像是有些摇摇欲坠了。

郎无心柔柔地怜悯道:“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肯放手。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自己很伟大,足够勇敢。是吗?”

她一边说,一边朝徐行走来。玄真子最后一招,百兽阵破,众人争先恐后地四散离去,妖人循着活气咆哮追逐,徐行自血色中醒来,用尽全身的气力,引动真元,与还在负隅顽抗的阴阳笔强行共振

金光闪烁,徐行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哪里在流血了。她感到一种极度的寒冷,自脊背开始,她甚至开始禁不住的打哆嗦,耳边有其他人高喊的声音,她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在说什么,眼前,耳边,都只有那缓缓走近的身影。

“同为弃子,你做了与我截然不同的选择,所以,你看不起我。”郎无心道,“徐行,你的傲气真是怎样都不曾改过。”

徐行:“别说了。”

郎无心道:“你和几百年前的穹苍掌门徐行是什么关系?前二十年峥嵘岁月,多么风光,为穹苍倾尽一切,末了还是落得一个出宗决裂,人人喊打的结局,百年过后,甚至无人记得你的名字。前掌门失踪,黄时雨叛变,有家不能回,徒弟不能认,亭画为你而死,世上再无日月同辉,你才从此在袖中藏一把匕首,以作哀思……就这样再也不去想,当真可以吗?”

徐行:“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她不想听了。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但她不能走!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侧脸,冰凉刺骨,微微发痒,好像一只毒蜘蛛在上面轻轻爬过,郎无心轻轻道:“你怎么敢忘?你凭什么还笑得出来?坚持本心?无非是挨的打还不够多,还不够痛!既然你想不起来……我就帮你想起来!”

徐行脑中的弦遽然断裂,眼前一切都化作虚无,她自半空之中断翅之鸟一般坠落而下,其下奔逃众人看到身影,霎时分海一般往两边躲去。海面如同暴怒,巨浪翻滚,似在疯狂地阻拦什么,然而顷刻间,一道白影破水而出,双眼漠然睁开之时,天地变色。

寂静间,有人怔道:“九重尊……为什么会在……这里?!”

徐行意识已坠入深渊,风声骤停,模糊间,她感到脊背被几只不同的手急急托了起来。这几只手,有的莽撞,有的温柔,有的冰凉,有的忍让,她像一叶小舟,在水面上轻轻悠悠的晃荡。

其中一只手,也是同样冰凉,带着淋漓的水汽。徐行喜欢这个熟悉的气息,这令她觉得自己的心可以暂时找到地方安放,朦胧间,她听到寻舟很轻地拿犬齿咬着她的耳朵,说:“师尊,你说过你会没事的……”

不知怎的,徐行身坠梦中,霎时打了个巨大的寒颤。

第167章 徐行:天杀的,谁把我小甜鱼变没了??

#167

【第四卷·分日月】

眼前是毫无光亮的黑暗。

熄灭不了的火, 落进眼里滞涩的尘沙,铺天盖地的灰暗凝成实体,将她压得动弹不得, 喘不了气、呼吸不了, 就连指尖也动不了半分,徐行恍然间以为自己身上压了一座高山。

半梦半醒间, 她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可混沌侵袭,实在难以醒来,有人声在她耳边隐隐约约道:

“……九十日了……为何还是……”

“火焚五内……能保住性命……苍天眷顾……”

或许认为她耳朵暂且是拿来喘气用的, 两人交谈声皆未压低, 就在榻边,吵人得很。讲了会儿,另一人足音渐远,已离开了,剩下一人呆呆站在她床边,少顷, 很重很长地叹了一口气。

徐行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叹气。尤其是在她面前叹气。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光乍亮, 她伴着殿外聒噪的鸟鸣声,终于费劲地睁开了眼。

并没有神清气爽, 也没有容光焕发,徐行发觉自己躺在榻上,浑身都被伤药绷带裹得密不透风, 浑身像是被十个铁童子轮番殴打过,已超出了隐隐作痛的范畴, 是显显作痛了。她脖颈僵直,连微微转动也无法, 现下能动的只有眼和嘴,一张口,嗓音也是沙哑的:“喂……”

眼前风声一动,亭画的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