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诡谲手段,看着会让人误以为是“毒”,或是“蛊”,甚至是术法之流,然而,若真被下毒下蛊,寻舟日夜不分在她身侧,不可能没有发觉端倪,但,有一种方式却是例外的

这东西本身“无害”。换句话说,它不过是个顽皮的奇异花种而已,像蒲公英一样四处落脚,七日后花谢了便会消散,并不会给人体带来哪怕丝毫的损伤,那自然无害,区别只是,蒲公英传播的载体是“风”,而它的载体是“血”。

“当时第一个死者出现,他的血溅到了我的身上,花种应该是那时就种下了。”徐行道,“也不止我,包括这群死士,很多人身上估计都已经沾上了。”

花本身没有意义,是人给它赋予了意义。那势力将花种当做了一个“标记”,只要掌握着决定让它现形与否的能力,便可以随意让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

对方演这一出的目的,不是真想凭着这十几个死士围攻便取下谁的性命,其要的真正是:让寻常人“看见”徐行脸上的花瓣,并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仅此而已!

要将此事扼杀在襁褓内的方法也很简单,有多少人看到了,便把那多少人杀尽便是了。然而,这是坏人的做法,不是好人的做法,别说对方煞费苦心地引来了一群人,哪怕只有一个人看到了,徐行也定不能杀。

寻舟指尖轻抬,石花在他们体内一寸一寸扒着皮肉搜寻,很快,那花种便被逼得无路可退,在肌肤上逐渐浮了起来。但眼前十三人的全身上下全都是花,整个人密密麻麻,已经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了看来,他们不只是执行者,同时也是传播花种的寄体。

此时,徐行又道:“不对。”

神通鉴急切道:“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徐行对寻舟一抬下巴,寻舟心领神会,微微闭眼,指尖像戳破一块豆腐一样没入了其中一人的天灵盖,一团带着强烈腥气的青色血液被逼了出来,竟像小蛇一样游走,仿若有灵。

徐行:“果然。”

寻舟将指尖血迹仔细用帕子拭掉,看着有些嫌弃:“是。”

“……是什么是?!”神通鉴抓狂道,“拜托你了!我很笨!我不懂啊!给我解释一下好么?!!”

“真拿你没办法。”徐行平日教徒弟都没这般耐心,“想一想,有什么事是矛盾的?目前出现在台面上的,全都是死士。你知道培养一个死士要花多少心思、多少精力么?”

要一个人心甘情愿为自己卖命,要么是给其足以买命的钱,要么便是扣住对方视若性命的把柄,这两者都不是容易的事。在红尘中,一个王府能蓄三十死士已经非常了不得了,更何况像现在这样随便当个引子出来给人杀,不心疼的么?

若是能做到这点,背后的势力就绝不可能寂寂无名,既然都已经到达了这种水平,还需要这般利用民心给自己造势吗?

那么,顺理成章的,另一个可能就浮出水面了背后之人有特殊的手段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死士”。面前这一批,便是比常青制造出来的人蛇还要高阶的产物,看着和人无异,其实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人蛇只会“杀人”、“自杀”这两个动作,就算搜魂也只能搜出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完成任务就要去死,因为不这样,恐怕一眼就会被看出来他们和真正人族的异常之处了。

既然弄清了秘密,那留着他们委实没有用,毕竟和他们无法沟通,活着也只是会残害无辜之人。徐行刚想开口,便想起了悟还在一旁,顿时迟疑一瞬。

……这可是个少林的人。老和尚小和尚都是和尚,成日把慈悲为怀挂在嘴边,会不会阻拦她?

了悟察觉到她视线,却错以为徐施主是要让自己处理,于是凝目向前?*? 一步,道:“你几人手上已沾满血腥,还有什么可为自己辩驳的么?”

他剃了秃瓢,倒还是很标致,看上去像个严肃的水煮蛋。徐行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指道:“那什么,了悟师傅,他们是傀儡。严格来说,已经没办法和你说话了。”

“……”

了悟长叹一声,双掌合十,腕上绕着的佛珠发出铿锵一声,无奈道:“阿弥陀佛。那贫僧,只能送你们早入轮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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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行出去一趟,回来已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幕后黑手可能原本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那人还不是很了解我。”徐行遮头盖面地走在大街上,把自己裹得像个木乃伊,还不忘往自己面纱底下塞东西,把青瓜啃得吭吭哧哧的,“至少,还不够了解,不然就会知道,这一招看似不错,但其实是个昏招。”

按正常的思路来说,杀她,再杀和她关系密切的了悟,这样的确很好。然而,毁人名声这一招狠辣,但对徐行来说并没什么用啊,不如想一想,她的名声难道还有什么可以下降的空间么?

头顶咯噔一下,有人往她脑袋上丢了个橘子。徐行抬眼一看,徐青仙正在房顶面无表情地看她,可能是觉得她现在独自行动还要掩盖行踪不能吃阎笑寒做的饭了,于是看到了顺便投喂一番。

“不是吧。”徐行挥挥手示意她回去,悚然道,“我都遮成这样了,大师姐还能一眼认出来!”

神通鉴道:“整个街上没有人像你这么走路。”

路边茶馆又有人在激烈论道,没几句便争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再几句估计就要打起来了。徐行悄无声息地摸过去找了个椅子坐了,点了两盘花生米,竖起耳朵听诸人在讨论什么:

“听我说,都听我说!我早就觉得穹苍那里边都不是什么好人啊,牛鬼蛇神聚集地!你看,连掌门的关门弟子都出事,这哪里还可以相信的?!”

“你说徐行哦?这我倒是不解了。就算按最难听的说,她也只是太拈花惹草而已。不至于吧?我听说长宁府出事那回,她还在秘境里救了好多个老人呢。先不论动机如何,好歹论迹不论心啊。”

“你还没看清楚?之前那个张江,谁看了不说十里八乡的大善人一个?驴粪蛋子表面光,其实一翻开里面都是屎了!她救人是救人,谁知道她私下里杀了几个人?”

“这么说,我倒是理解了。有没有一种说法,她当初那个和九重尊闹得纷纷扬扬,说是什么恋老癖,其实只是在找机会接近九重尊!你看这不是没多久,九重尊就死翘翘了?我看,她甘愿背负这个名声,说不定真相是她杀了九重尊,杀人夺宝呢。小道消息说九重尊衣摆上的珠子都给人偷去了。”

“那这样说胆子岂不是比天大?!当弟子的连九重尊都敢杀,还敢做什么我都不敢想了!是不是还偷偷往玄素杯子里放增病药让他的病一直好不了,想要伺机上位?徐青仙和她待在一起,原本好好的人也变得古古怪怪神神经经,谁知道是不是又是她下的毒手?那个王女对她都没好脸色,对了,我还听说她虐待同门,就那个笑什么的……记不住名字了。不仅虐待同门,还虐待别门的,无极宗少宗主她也没放过啊,一听到她名字都吓得蛋抖!再说,现在她身边那个余刃对她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她当主人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啧啧啧……”

“哇,毒,太毒了。若是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岂不是一代人杰啊!”

“……”徐行在旁边听到快热泪盈眶,捂着嘴哽咽道,“继续说!就这样继续说不要停!求你们了!”

她的声望终于有救了!

神通鉴咆哮道:“够了!你还很开心是不是?!”

当然了。

桌前“笃”了一声,店小二蝴蝶似的飘过来,在桌上又放了一壶茶水,徐行倒了杯茶,刚放下茶壶,对面便坐了一人。寻舟外出归来,身上弥漫着一股细微的血气。

为了配合徐行动作,他自然要换一张脸,只不过这厮似乎对容貌有什么“包袱”,可以重伤,但绝不能伤得在地上爬,可以很惨,但绝不能惨得很丑。这也就罢了,与此同时,他又对自己原先的面孔有一种奇异的执着,要换脸,基础还是在九重尊的面容上稍作改动不必说,这自然又和余刃三分像了。

虽然他的伪装有一些缺憾,但他那漠然的“看什么看”脸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众人都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下一秒人头就飞起了。

徐行用手指蘸水,在桌上肃然地写下:如何了?

神通鉴有时真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你直接可以传音吧。为什么要这样啊?”

“你懂什么。”徐行严肃道,“这样才有亡命天涯的感觉。”

寻舟顿了一顿,也用指尖蘸了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着什么。徐行就写三个字,笔画还很简单,他写得慢,笔画还很复杂,倒着看更是很难分辨,徐行歪着头努力去看,发现四字正是:师尊笨蛋。

“……”寻舟看她,神情是非一般的认真。徐行冷漠道,“小破鱼,你欠打是不是?”

好了,说正事。既知那些都是人蛇,寻舟也不必顾虑了,循着石花一路鬼一样摸过去杀干净了。不出意外,制造人蛇的血来自那条神秘蛇妖,但,制造出人蛇的精血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他只要没傻到这个关头还让自己变虚弱,就暂时不会再用这个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