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寻舟模模糊糊道:“说好了……”

不知为何,他紧靠着师尊清瘦的脊背,享受着这刻从未有过的温存,竟死死咬着自己的舌头也不肯这样昏睡过去。徐行余光瞥他一眼,他那双异瞳都快阖上了,还在那磕磕碰碰道:“师尊。”

徐行:“又怎么了?有事就说,说完就睡。”

“你记得,紫兽庄小溪里,那条小鱼吗?”寻舟有些混乱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救了我。我脱困后,怎样也叫不醒你,也不敢走,直到看见你被人救走……当质子,是我自愿的,我看到了,那是穹苍的门服,我记得……一定……要来找你……”

徐行动作一顿。

寻舟道:“我以为你能认得出来我。我担心你的伤势……可你看我的眼神很陌生,我有一点伤心,只有一点。不过,很快就没有了,因为我发现师尊已经痊愈了。还有,其实那天我带了药瓶,里面装了我的血,摔倒的时候把瓶子碰破了。太丢人了……”

“你的血对我没有用的。”徐行一想,唇角倒扬起来了,笑道,“我喂你血,你再喂回来,这算什么?那出去还用带药么,互相喂血不就好了?”

寻舟忽的一动,道:“那样不行!”

徐行险些给他挣下去,莫名道:“这又怎么了?鲛人血不是号称起死人肉白骨么,难不成……”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眉头直跳。

等等。

穹苍上晚课时她要么缺席要么翘课,当时差点把寻舟养死事件后,她才临时抱佛脚去上了几节鲛人常理课,听到一半还是昏昏欲睡。不过,似乎,真的,不能随便喂血啊!

鲛人血是能起死人肉白骨,那是对人族而言的。不仅治不了自己,当然也治不了同族。取血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鲛人族中,貌似结缘仪式中最后也最重要的一程,便是“歃血之誓”,两个鲛人互相喝下彼此的血液,以表“你中有我融为一体、死生之外绝不分离”之意。

那她方才的行为,和逼人家喝血有什么两样……哦,第一次就喂了!

徐行:“…………”

半晌,她厚脸皮道:“嗯。忘了吧。”

不是让寻舟忘了,是让她自己忘了。反正事急从权,不知者无罪,就当没有想起来好了。就这样。

然而,寻舟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她颈侧,他似是烧得有点糊涂了,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皱着眉道:“不要……”

“一直都是……想杀我的人,从来没有想救我的人。”他胡言乱语道,“我一点也不想和他们下山,我不想回海里。我只想永远和师尊待在一起。永远。无论是鲛人血,还是鲛珠,还是天赋,师尊要什么,全部都拿走好了。只要别丢下我……把我藏在碧涛峰里,我什么都会做的……求你了……”

这都是他从来不会说出口的话,清醒的他自然明白,这些话不论对谁说,都太沉重、太压逼、太瘆人、太莫名其妙了。没有人会希望一个无用的人将所有的一切都压在自己身上的,更何况是天性自由的徐行。

果不其然,徐行道:“好沉重。”

寻舟一下便吓醒了似的,干燥的嘴唇徒然张合几次,最后又归为沉寂。

“我说你。”徐行又掂了他一下,笑嘻嘻看他道,“你好重。幸好,师尊背得起。”

眼前已见穹苍山门巍峨的轮廓,半途撞上一场小雨,徐行忽的感到自己肩上一重,寻舟将脸埋在那,有不断的眼泪丝丝缕缕濡湿进来,混在雨中,了无痕迹。

哭鼻子了。她又只能装作眼瞎了。而且,说实话,答应完马上又后悔了。但是又不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徐行木然看着前方,忽的想起黄时雨此前对她说的话。

“小徐行,你自己好像没发现,你也太溺爱徒弟了!”黄时雨指着寻舟愤愤道,“你以为他真的很可怜、很乖、很要人照顾吗?就是一直太惯着他了他才这么得寸进尺的!”

徐行沉思:“……”

应该……不是这样吧?

第90章 刚满十六岁(扭

#90

“哒哒”马蹄声此起彼伏, 两匹骏马步履如飞,转瞬便一前一后进了穹苍山门。

早在三年前,占星台重大过失导致门人折损数百事件后, 掌门雷霆震怒, 连带着处置了不少人、不少事,后续更是风波未止登天梯的消失, 便是其中一个重大举措。

仙山向来超凡脱俗, 不染红尘,凡人不可触及,以往要上山门, 必然要登那漫漫天阶, 所以平日里门人出任务,也非要乘那玉龙不可。如今掌门已将这天阶撤去,意为“入世”,山门大阵仍在,只是进出都不必那么麻烦了,还增设了许多新法器停在山下, 供门人随意取用。

新法器的外观看上去和仙鹤别无二致, 便是拿徐行那只打样做的。徐执事这两年威望甚重,明里暗里仰慕她的不下少数, 学她的更是蔚然成风,是以法器一出,大家都争着抢着要坐一回, 但众人很快便发现,她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坐那只掌门擒来的仙鹤了。

据小道消息说, 是因为徐执事那神出鬼没的鲛人徒儿晕鹤,上去就头晕目眩无法自理, 又吐又昏的,非要躺在执事腿上才能舒服一点,徐执事嫌他太麻烦,遂就将那鹤转送给大师姐了,换了现在这匹小红马。

谁听了都不由心中嘀咕,那你别带他不就是一点麻烦都没有了……

山门大开,上头守峰门人见两匹火红骏马一前一后奔来,奔得太快,压根辨不清上面人影,只想来前面那个定然是亭画了,于是招呼道:“大师姐掌门召你”

怎料,下方为首之人一抬头,眉间一道火痕耀目非常,一双墨眼更是傲然睥睨,竟是徐行!

她似是体内火属太盛,到了压抑不住的程度,眉心那道火纹比从前还要鲜亮不少,黑暗间真如一簇小小火苗,非但如此,竟连眼尾眼睑之处也缓缓生出了淡红痕迹。零星稚气褪去,坚毅更添几分,本就和“平易近人”这四字没关系的面孔更是俊美至极、张扬至极,令人夺目难忘,难怪前些日子有个新进门的小弟子为了多看她几眼都一头撞到树上了!

那打招呼的门人一惊,心道,常理而言,为表敬重,和长一辈的师姐师兄不可并驾齐驱,肯定是要落后半身的。就算并驾齐驱也就罢了,怎么还跑到亭画前面来了!

徐行哪知道这些常理,总之都要回同一个地方,谁快谁慢有甚区别?别骑到人头上就好。她毫无诚意地转述道:“亭画,说是师尊叫你。”

亭画啧道:“我没聋,不必你再说一遍。”

徐行奇道:“那你怎还不去?”

“先回一趟碧涛峰。”亭画道,“不是什么急事,便不要风尘仆仆地进去。你上次将地上弄得血淋淋,这算殿前失仪,要说多少次你才会听进去?”

亭画没聋,徐行突发耳聋了。

亭画忽的轻打一鞭,小红马嘶鸣一声,加快步伐,在进入山门那一刻,超过了徐行半身。徐行不明所以,她愿意在前在后都随她罢了,只忽的想到什么,自怀中取出一株冰晶雪菊。

药材上面新鲜得很,还结着霜。徐行信手将东西丢给亭画,扬声道:“记得煎了吃。”

亭画道:“这什么?”

“昆仑奇药。说是可以滋目明神。”徐行道,“你的帽子只有阴天能取下来,这也太麻烦了。试试看这个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