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舟微笑道:“师尊是不会错的。”

真是,徐行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听到这个回答。”

而且这话未免也太有问题了吧。这是什么,暴君身边的大奸臣么?“陛下天恩浩荡,是不会错的”?

寻舟怔了怔,霎时了然,随后,学她握拳在自己唇边,假咳两下,有点卡壳地道:“师尊的哪个朋友?”

“……”

碧涛峰上的流水潺潺,树影在黄昏中也水波似的摇动。徐行说完,又觉得烦得很,寻舟道:“她生气了。”

“我知道。当然生气了。但现在重点是,该怎样让她不生气?”徐行道,“我想了想,若是我生气了,该怎样才能让我不生气。结果是,不论那个人怎么做,我该气还是会气。但是那个人什么都不做,我会特别生气。”

寻舟轻轻道:“那,她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么?”

亭画需要的东西……最近她似乎在作画,一直缺一副颜料。那颜料是从血青虫身上取的,但很容易被咬。被咬徐行倒是不在乎,主要是别的虫咬到手上就肿到手上,血青虫咬到手反而肿脸上。被咬的人,接下来半个月都别想出门了,因为会肿的像个刚卤过的猪头。

颜面和道歉,孰轻孰重?

徐行一向是雷厉风行之人。她将自己身上的草屑拍掉,道:“我去捉血青虫了。饭你自己吃吧。别准备我的那份!”

“师尊。”寻舟起身道,“血青虫清晨才出,现在没有。明日再去吧?我和师尊一同去。”

徐行泄气道:“行……”

她滚来滚去半晌,头发早已乱了。因为常常打斗,所以腮边额边的碎发很多,发尾毛糙,是无法束进去的。蹲下时有些遮挡视线,于是徐行皱着半边眉毛,很用力的吹了一下。似乎是很难见到她这般烦心模样,尽管忧心,寻舟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侧脸,像是要将这副景象摄进自己的眼底。

“下次。”寻舟忽的道,“师尊不必管我就好。”

“现在说这种话?”徐行漫无目的地将剑掂了掂,上?*? 下抛动,“最开始得罪那个老东西的是我,你是代人受过,懂不懂?”

寻舟道:“那也只有我能替师尊受过。”

“说得像什么好事一样?”徐行像笑一条小狗撒娇翻肚皮结果不慎滚下台阶那样,半开玩笑地拿剑敲了敲他的脑袋,“被打得那么惨,我还不帮你出头,不会很委屈吗?”

“不惨。也不委屈。”然而,寻舟摇了摇头,他开口的神情极为认真。

“鲛人的皮肤更有韧性,只要护住要害,就没那么疼。只是流了血,看上去比较可怕而已,其实不致命的,只要两个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他停了停,有些艰涩地道,“那时我看师尊,也绝不是想让师尊替我出头,这根本没有什么……我只是,担心师尊会生气。”

徐行莫名道:“我?生气?”

“觉得我没用。”寻舟轻声道,“就不想要我了。”

他一垂眼,长长的睫毛便像含了一块琉璃珠,里面闪过一张人脸。徐行一晃眼,发现那张人脸是她自己。一股酸涩的感觉自心肝处涌起来,她咽下去,镇定道:“不会的。”

像是在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好吧,似乎也不是很镇定。真正镇定的人,不会随口给出这样的承诺。

“我不委屈。”寻舟道,“在这里,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早晨门外的小鸟叫,我就起身给师尊做早膳,点上火,就可以去叫师尊了。过一柱香,你便会从门里走出来,问我吃什么。离开之前,也会告诉我何时归来,仿佛这里真的是我的家。我可以待在这,没有人会赶我出去……”

他笑起来:“师尊还会保护我。”

“……当然了。”徐行竟不知说什么好,只道,“保护徒弟本就是师者的责任。只要你是我的徒弟一天,我就会保护你一天。”

“真的么?”寻舟倏忽近了,眼底黑亮道,“师尊会一辈子保护我……?”

或许是因为受伤未愈,太过苍白,他看着竟有种令人戚戚的病态,整张脸只有眼睛是极亮的。

徐行心道,鱼果然听不懂人话。我说的好像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吧!你就没考虑过要出师吗?你可是鲛人啊,不可能都七百岁八百岁了还天天跟在师尊屁股后面哭唧唧地转吧!那未免太没出息了??

见她愕然不语,寻舟一怔,眼睛又黯下去。

徐行:“对!没错!当然了!就是这样!”

见寻舟又笑起来,她又心道,这事听着恐怖,但做起来真挺简单。也没规定是谁的一辈子啊?寻舟的一辈子是一辈子,她徐行的一辈子也是一辈子。以后者当基准来算,那也没多少年,就依着他罢了。她可没有说谎。

“砰”一声,一团祥云热情似火地冲进来跳进她怀中,将寻舟撞开了。坐在上面时不觉得,现在抱着才发现这肥狗究竟有多大,徐行整张脸都埋在毛团里,满嘴都是毛,她无言道:“二师兄,能不能让你家祥云把尊臀挪开?”

黄时雨远远踱过来,懒洋洋道:“你说左边那瓣还是右边那瓣?”

寻舟将身上沾到的狗毛拍掉,在徐行看不见的角落里,对黄时雨微微压了压眉眼。

“都挪开。”徐行一掌将肥狗推开,颇不客气道,“来了不知道敲门?”

“门开着的,你又没关,我敲什么?”黄时雨莫名道,“就知道你现在脾气很大,敲门肯定不让进。”

徐行斜道:“你又知道了?”

黄时雨笑嘻嘻道:“因为我先去找的你师姐,脾气也很大,敲门不让进。听人说,你们吵架了?吵得咋样,谁赢了?”

准确来说,是两人谁都没赢。徐行懒得跟他说这个,她和亭画如何,轮不到别人看热闹。“不让你进很正常吧,你答应了来帮忙,人呢?没死怎么不来?”

黄时雨却一怔,好似自己根本没听过这事一样。不过很快,他便面色如常道:“就,起晚了。”

徐行很少欣赏一个人,但这样的厚脸皮若是能匀她半层,她或许过得会更好一点。

黄时雨当然不是单纯来看热闹的,他也清楚,说两句还行,要是没有正事,恐怕真的会被徐行当场打出美味打出鲜来。他先是笑盈盈地卖了个关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啊啊啊啊!我说!!我说就是了,别掐,要死了!!”

“坏消息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或许要很忙了。”黄时雨自徐行的无情铁爪下挣脱出来,沉声道,“占星台今年的预言已出,‘妖月’要到了。”

妖月,便是妖族最为躁动、能力最强的时期,对修者来说,和逢魔时刻也差不了多少了。徐行去年还没到穹苍,尚且不知,每逢妖月,便是大批大批的人族修士折损,有些蛰伏的大妖都会选择在此时为祸,死伤数量大增。

妖族作乱,六大门之人自然首当其冲。观今年的占星台预言,今年还是十年以来尤其凶猛的一年,恐怕这个月中,只要能算是战力的穹苍门人都需要下山杀敌了。

黄时雨一来,寻舟就很难插上话。因为这厮的话实在太密了。他听到此事,抬眼道:“我……”

“你?你当然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不是问能不能跟你亲亲师尊一起下山?”黄时雨挖了挖耳朵,道,“下山是肯定的,一起是不能的。她当然和我们一起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要小徐行去捞你,岂不是还拖后腿了?你就跟那群同辈的一起去杀杀小杂鱼,别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