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摘下帽子和手套,把层层绕在颈间的长围巾拿下来,又脱下厚重的外套,整个人便陡然瘦下来,变成让顾烟容看了就觉得心里发疼的一朵单瓣小白花。
她抬手捋顺沈却头顶稍微凌乱的黑发,又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胃,确保人没有不舒服之后,才放心点单。
生怕沈却千疮百孔的残胃承受不住油腻,特意给他点了一碗最清淡的清汤面,又反复强调少放油盐。
面端上来之后,顾烟容觉得沈却现在看不见,想喂他吃。
沈却脸上霎时间便蒙上一层薄红。
“我可以自已吃。”他一只手握着顾烟容递过来的筷子,另一只手摸索着碰到碗沿,就夹起来一筷子面。
面还是烫的,不断冒着热气,乳白色水雾氤氲轻抚着他的脸,让那张线条惊艳的面孔变得更柔和。他面对着顾烟容,并不说什么,只让她看着自已手中稳稳挑在筷子里的面。
顾烟容只好作罢,一边吃自已碗里的一边看沈却。
沈却吃得很慢,形状漂亮的唇因进食而变得水润,颜色却仍旧是浅淡的,像是湿漉漉浸泡在水底的珠玉,那种色泽让人看了是会眼馋的。
稍显寡淡的日光正一点一点混入焦糖,变成极淡的金色。
沈却被这样的光线浸润着,病白的侧脸都变得稍有血色,瞧着光明又灿烂。
像是光明灿烂的梦幻泡影,仿佛下一秒就会绚烂地消散。
顾烟容连忙扣住他手腕,感觉自已结结实实扣留住一片细瘦单薄的腕子,像握有微凉美玉在手,方才觉得安心。
沈却因她的动作而手中失力,筷子从指间溜走,掉到地上。
“怎么了?”他问。
顾烟容的声音里有大石落地的安定感,她重新往人手里塞了双筷子,命令:“你太瘦了,吃胖点。”
面条没什么味道,沈却吃下几口之后,就觉得反胃。
没滋没味的东西有时候也挺难入喉的。
只是他一向擅长忍耐不适,面上并没显露什么,仍旧是风平浪静的一张脸。
他不想因为身体不舒服让这次生日有遗憾。
反倒是顾烟容,时不时就摸一下他上腹,这才发觉里面的翻腾。
沈却面上、颈间,甚至锁骨,都已经布上一层冷汗,日光下有粼粼水光。
顾烟容细心擦掉,惹得人低低地喘了一声。
“不用非得吃完,吃个一两口意思意思也是一样的。”顾烟容如是说。
沈却嘴里还含着一口面条,认真点点头,放下了筷子。
他睫上也承了愈加温厚的日光,略略低垂下去,就倾落而下。
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抵上他唇畔,而后潮汐一般,有水温柔撞上他的唇。
“喝点水。”顾烟容说。
沈却抬手握住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咽下几口温水。
温水下肚,搅动的胃好受了很多。顾烟容贴着他,给他捂了一会儿,里面就完全不难受了。
蛋糕放在两人对面。
顾烟容笑眯眯:“先吃长寿面,然后就可以在蛋糕上插蜡烛许愿,再然后就该吃蛋糕啦。”
其实这只是很普通的一碗面。但顾烟容说它是长寿面,它就是。
她先给蛋糕拍了张照,然后插上蜡烛。
因为日光旺盛,蜡烛的那点光就显得微弱。顾烟容不禁在想,如果是晚上,关了灯,摇曳的烛火映着沈却的脸,一定很好看。
她看着沈却闭眼许愿,睫毛纤长浓密,安静地垂落着。
许过愿就可以切蛋糕了。
每个步骤都有,顾烟容觉得十分完美。
沈却眼尾有艳丽红晕,他觉得过生日很好,顾烟容最好。
一直到这,都是很完美的一个生日。
许是呛了风,在回医院的路上沈却胃里就有些不舒服,里面翻搅着,又疼又想吐。他坐在副驾,不声不响地咽了几下,并没让顾烟容看出来。
乘上电梯时,随着上升带来的失重感,沈却胸腹间勉强压制的反胃陡然间便难以忍受。他勉强抬手捂住胃腹,身体却虚软地直往地上坠,歪歪斜斜便撞上轿厢。
肚子里的那些面条和奶油胡乱翻搅着,直往喉间涌。
他不自觉地微微启了唇,反胃难止。孱弱的身子正沿着冰凉的轿壁往下滑。
顾烟容拦腰把人搂住了,轿厢仍在上升,沈却眼看着已经晕得脸上发灰,软在她怀里一颤一颤地无声干呕着,半阖的眸中一片虚散茫然,喉结急促上下滑动,隐约可见颈间青色血管。
被顾烟容牢牢抱扶在怀里,沈却在深不见底的晕眩中得以喘息片刻,他只觉神思溃散,快要晕过去。手中轻轻抵按胃口,瞬间在一阵胀痛中干呕出声,却也找回了神志。
顾烟容一只手扶着沈却腰间,一只手给人抚着胸口,见他微垂的眸中已然带了生理性的泪水,长睫一颤,就滚落出来。
“没,没事……”沈却手心里满是冷汗,轻轻碰了碰她手背,随即便又回到上腹,明明没有用力,那只手却因为虚弱而颤抖。
这时电梯刚好也到了他们那层,顾烟容一把捞起沈却膝弯,就把人打横抱在怀里,大步往外面走。
沈却在她怀里很安静,用力地咬着下唇,睫羽扑簌,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本就已经很是苍白的脸更是透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