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已经在这场雨里站了很久。他没有撑伞,全身都被雨打湿,单薄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身形,顾烟容只觉得那人瘦得过分,一捻腰细得几乎要没了。
他是故意的。
故意将自已暴露在这场雨里,故意淋湿在顾烟容眼前。
因为闻月在里面。
他回到家,见闻月竟然坐在沙发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没说什么,转身便出了别墅。
他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雨里。
用自已的身体,逼迫闻月离开。
大雨吞着,他明显经受不住,身子不住地发颤,没有力气地慢慢地坐了下去,却连坐也坐不住,身子东倒西歪的。
他苍白的手深深陷在胃腹,身体慢慢弓了下去,脊背一耸一耸的,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许久没直起身子。
顾烟容迟钝地反应过来,沈却是在吐。
他身前有什么深色的东西蔓延开,却因为有雨,迅速扩散变淡,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吐着吐着,像是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顾烟容撑着伞出去时,就看到一张被街灯照得惨白而模糊的侧脸,那是一种没有生机的白,像是被雨践踏得不成样子的花瓣。
闻月坐上叫来的出租车,她走到沈却身边。
男人已经完全没有意识,浓墨般的眼睫紧紧闭着,全身都湿透了,在雨里微微发抖。
她走过去,轻轻推了推他。他在这场雨里淋了太久,身上一丝温度都没有了。
根本唤不醒。
顾烟容只好放下伞,把人揽进怀里。
沈却实在太瘦,明明一米八几的个子,却轻得像一张纸片。
他头无力地落在她颈窝,冷冰冰的,连呼出的气息都冰冷而微弱。
她把人抱回家,往浴缸里放了热水,便要褪去他的衣服把人放进去。
沈却虽然昏迷着,却在顾烟容要脱下自已衣服的时候努力抬了抬手,想阻止她。然而他根本没有力气,那只手只是无力地抬起半寸,便颤抖着落了下去。
顾烟容脱下他湿透的衣服。
沈却整个人苍白得成了花瓶里沤烂的水仙花,没有一丝血色,陈列着许多陈旧的疤痕。在他上腹处,却突兀地有着一道相较其他都更为可怖,异常狰狞的疤。是深色的,丑陋而割裂地盘踞在他苍白的胃腹。
顾烟容伸出手轻轻触碰,触感粗粝。她不敢用力,怕这道往日的伤口仍旧残留痛感。
沈却苍白的唇微微泛着青,身子发颤,被一道疤破坏了美感的胃腹处,肉眼可见地有一个凸起,在剧烈地抽动着。
他在昏迷中,低低咳了几声,喉结努力滑动,像是在吞咽着什么。
顾烟容放了一缸温水,把人放进去。
男人昏着,浑身瘫软,没有力气支撑自已坐着,一放进去就往下滑。
顾烟容只好俯身,两只手托着他腋下,帮助他将头露在水面上。
她打量着沈却,只觉得他苍白得太过,整张脸只有垂落的眼睫有点颜色,其余全是惨淡的白,整个人就像冬日里唇齿间呵出的一口气,很快就要散了。
浴室里慢慢蒸腾出了水汽,沈却纤长的眼睫也被水汽弄得湿漉漉的,在顾烟容的注视下,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初初醒来,意识还不清,眸光略略涣散,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影影绰绰地倒映着顾烟容的脸。
顾烟容愣了片刻,直到沈却眼睫颤了颤,眸光缓缓聚焦,才终于意识到自已的姿势,连忙收回了手。
男人身子无力,失了顾烟容的帮助,没有力气支撑住自已,虚软地沉到水里去。
透过没过鼻尖的水面,他看到顾烟容的脸,隔着晃动的水纹,离他那么远。
像是儿时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以为触手可及。
实际上,遥远到此生都不可企及。
他微微张唇,试图伸手触碰她,试图唤出她的名字,却只是吞进去几口水,无法呼进氧气,更没有力气把自已支撑起来。
眼前愈加昏暗。
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眼睫启阖几下,浓黑的瞳仁便缓缓上移,连意识都快消泯。
顾烟容只好手忙脚乱地把人又捞出来。
沈却上半身被顾烟容扶了起来,整个人都靠在她臂弯。他呛了水,微微侧着脸,狼狈地咳着,透明的水渍从他张开的唇间涌出,滑过苍白湿润的下颌,淌进深深凹陷的锁骨,满溢出来,又一路滑下去,回到水里。
他单薄的胸膛凌乱起伏,却连咳声都无力低弱,半晌才艰难地止了咳,不停喘息,沉黑的眸中有雾气氤氲,苍白发青的唇微微启阖:“他……走了吗?”
顾烟容皱眉望着他。今天她没打算去找闻月,本来好好地待在家里画画,谁知突然闻月从医院跑出来,晕倒在外面,被路人发现,电话打给了她,她才去把人捡回来,而且只是让他坐在客厅。闻月淋了雨,她想让他换身衣服再把人送回医院而已。
她不懂沈却为什么反应这样大,他的身体明明淋不得雨。
就算不满……也不该这样伤害自已的身体。
沈却见她不语,以为闻月仍旧没走。他启唇,艰难道:“这里,是你跟我的家……不是你……跟他的家……”
他好像连说话都没太有力气,甚至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总要从中间断开,沉沉地喘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