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有,现在好一些。”

“吃了三周觉得有效果吗?”

凌灵回忆道:“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有效果。之前总觉得世界在崩塌,自己快被埋住了。吃了药后好像世界还在毁灭,但我住在一个温室里,看着外面一片乱哄哄的黑色,好像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

张医生立刻下诊断:“还行,我再给你开两盒,再吃两周试试看。”说完他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了一串字,把病历本和就诊卡还给凌灵。

凌灵没接,再次说:“我想换个药,这个吃了会影响我的工作。”

张医生也只是再次冷漠地说:“这类药都有副作用。下一位!”

凌灵没有坚持,也没有去药房取药,她从消防通道一层层往楼下走,路过两位抱着痛哭的家长和孩子,穿过人声鼎沸的导诊大厅,经过每个窗户都装着金属防护网的住院区,从后门走出上海精神卫生中心。

附近不是闹市区,马路也不会堵车,只有三三两两几辆汽车驶过。凌灵沿着人行道走了很久,突然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厚重的货车站载着两箱货物靠近,连地面都在抖动。

凌灵觉得这辆货车快要撞上自己,连周围的风都越来越清晰,刺耳的发动机声让她的精神麻痹,做不出任何反应,呼吸都要忘了。

半分钟后,货车喷着车尾气缓缓离去,从远处的拐弯处消失不见。凌灵磕磕绊绊地扶着身边的垃圾桶,缓缓坐在马路牙子上,按着胸口大喘气。

是啊,明明一个在车行道,一个在人行道,谁都没有越轨,怎么会相撞呢。凌灵想大概是最近没吃药吧,自己又快被埋住了。

她喘匀气,站起身重新往医院的方向走。

第13章 那就一起做勇敢的人

下午束晴在技术一部开了三小时会,讨论上季度的项目复盘,结束后觉得整个后背都在发麻,接着又回工位加班到九点多,晕头转向忙完,她才发现微信里有一条久久未读的消息,是汤汤发来的。

晴姐,下班的时候本来想找你聊聊,见你还在工作就没打扰,但有些话我真的很想说。早上在人力部门口听见你们聊天了,我知道大家都不理解为什么现在还会有人在刚毕业的时候就结婚,你们可能觉得我挺傻的,或者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但事实不是这样,我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秋招面试时,你问我为什么高中毕业后休学一年才去上大学吗?当时我的回答是单亲家庭,妈妈生病需要照顾。我没说谎,这也是一个原因,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家里为了给我妈治病已经没钱付学费了,我要自己打工攒够钱才能回去上学。

后来我存了两万多块钱,妈妈的病情恶化,我又把钱给了她做手术,当然这笔钱还是太少,病魔也太可怕,我妈在我 18 岁时就离开了。失去亲人加上学业受挫,那段灰暗的日子我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喘不上气。

我和老公是小学同学,他说暗恋我好多年,还说会代替我妈好好照顾我一辈子。十几岁时说这样的话真的很好笑,也很幼稚,当时连我都不相信。但他陪我走过了最绝望的那几年,从本科到研究生,替我付了所有学费和生活费,带着我一步步变得乐观开朗。

可能仔细算算,上学六年来花的钱也没多少,还抵不上我现在半年的工资呢,但感情不是买卖,不能用金钱标明价值。好多人都说上岸先斩意中人,我从没想过斩断,但结婚前我也真真实实犹豫过,我想会不会是自己太冲动了,毕竟生活在上海,在这样的大环境,很难不动摇。

后来有次和你一起吃饭,我试探地问你已婚未育会不会影响找工作,你说至少你从未因为婚育问题淘汰过任何一个候选人,只要对方给予真诚,你会为她们极力争取,能力才是评判用人的唯一标准。这句话给了我很大勇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很佩服你们能选择一个人勇往直前,只是我比较胆小,希望累的时候能有个肩膀相互依靠。晴姐,可能挺多人会把我这点事儿当成饭后谈资,但我知道你会理解我的。

束晴一直觉得自己和汤汤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没有工作以外的私交,只是今年这届校招中,技术二部就聘了汤汤一位应届生,于是刚入职的那两个月,束晴会每天带着她一起在公司附近吃饭,帮她尽快熟悉环境。

但束晴想,自己对汤汤来说,大概是她在职场上的第一位朋友。

束晴已经忘了自己刚毕业时是什么样的,也许和汤汤一样纯粹,没有防备,真诚对待每一个人,甚至会愿意和同事分享心事,但总有很多出乎意料的状况让她逐渐明白,职场是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地方。

或许不止于此,连生活也是这样,适当伪装必不可少。只有一个人独处时她才能卸下防备,自由地喘上一口气。

比如此刻坐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四周是文件摞成山的办公桌,顶灯已经关闭,只留了工位上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晕笼罩在一小片区域,像一个温暖的屏障。

束晴靠在转椅里,再次一字不落地看了遍汤汤的“小作文”,最后公事公办地回复她:收到。早晨大家只是随意聊聊,没有恶意,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新婚快乐。

汤汤立刻发来一个小女孩快乐撒花的表情包。

束晴盯着花瓣抛起,飞舞,落下。她又慢慢敲出一句话:你不是胆小的人,跟随内心做出选择才是真正勇敢,你一定会幸福的。

但她的拇指悬空在发送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叩叩――”

束晴猛地抬头,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到人力部,她被突然吓到,犹豫着没有发出的信息也无意识发送出去。

“看到你这亮着灯……”冯式东的手还在做敲门状,话却说到一半顿住,注视着眼前唯一的光源。

两人目光相对,都沉默两秒,冯式东再次开口:“你没事吧?”

束晴反问:“我有什么事?”说完她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略微沙哑,抬手一模,连眼角都泛着湿润。

束晴立刻转过椅子,从桌上连续抽了很多张纸巾,卷成一捆擦脸,不自然地说:“太困,打了个哈欠,我要下班了。”

冯式东没多问,只说:“能进来吗?”

“进吧。”束晴迅速收拾好自己,把手中的纸丢进垃圾桶,把垃圾桶踢进办公桌底下,最后将桌上的台灯调到最高亮度,抬头平静地问:“有事?”

“早上掉在我的办公室,是你的?”冯式东站在桌前,把光线都挡在身后,但他的轮廓外却散着光圈,以及他摊开的手心里,一颗淡蓝色的水晶耳钉也在闪闪发光。

束晴下意识摸向耳垂,才发现左耳空荡荡的,丢了一天,她竟然从未发觉。束晴从他手中迅速取走耳钉,快到冯式东觉得手心像有根羽毛轻轻飘走了,他握住拳头收回手。

“谢谢。”束晴想戴回耳钉,发觉现在的场景似乎不合适做这样的私密动作,她把耳钉放进通勤包的小口袋里。

冯式东在她拿包时侧身往后推了一步,身后的台灯再次明亮起来。束晴又看见他擦伤的小臂,从胳膊肘一直延伸到手腕,深浅不一,边缘还带着血迹。

一天过去,伤口已经结上薄薄一层痂,还粗糙地上了层碘伏,束晴想这一定不是自己给他的那瓶。那瓶被她置气丢在垃圾桶里的药水估计早就被保洁阿姨清理了。

束晴又忍不住在脑中快速复盘早晨和冯式东的争执,怒气消散后再回想,她忽然觉得都是些没必要的辩论。HRBP 只是辅助部门工作,并不能主导,她何必用自己的经验去冲击冯式东的自信,这样她似乎也变得和冯式东一样了。

想明白后,束晴恢复成往常友好温和的样子,朝冯式东关心道:“胳膊好些了吗,不去医院看看?”

冯式东没回答,展开挂在手臂上的外套穿上,长袖挡住胳膊的伤口。他反问道:“你有看到我的请假申请?”

束晴暗暗翻了个白眼,冯式东还是那个冯式东,不能因为一次“善举”就对他的嘴巴有太高期待。

“冯总,您没事就走吧,我还要加会儿班。”束晴伸长手臂,指着门口,“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