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循道:“不曾笑你,也?不曾挑剔你。”

萧窈将信将疑:“那你那时在想什么?”

崔循想了想。

他那时是在眷写拟定?的碑文,生涩而稚嫩的琴声响起时,兴许有因为被打扰而皱过眉,但很快就意识到抚琴的人是谁。

宫中断没有这样的乐师,能在祈年殿这样弹琴的人,唯有备受重光帝宠爱的小女儿了。

他那时已因为王闵之?死与萧窈有过往来,也?早就听人议论过,这位武陵来的公?主是如何空有其表、不学无术。若是士族长大的女郎,断然不可能到这等年纪,琴艺这般生疏的。

但他的确不曾因此讥笑萧窈。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曾浮现过模模糊糊的念头:若由他来教,断然不至于此。

只是这样的念头实在不着?边际,转瞬即逝,未曾多想。

而今被萧窈问起,崔循对此难以启齿,才倏然意识到原来早在那时,他对萧窈就已经隐隐有了出格的念想。

萧窈见崔循神色复杂,却又什么都不肯说,被吊起胃口?来。她?倾身近前?,满是好奇地催促:“为何不说呢?”

崔循垂眸道:“我那时在抄录碑文,并无什么念想。”

萧窈撇了撇嘴角,作?势起身。

崔循本能地攥了萧窈的指尖,抬眼对上萧窈带笑的眼眸,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她?给拿捏了,近乎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低声道:“只是怕宣之?于口?会?有些冒昧。”

萧窈抿了抿唇,意有所指道:“你方才怎么不觉着?冒昧呢?”

她?一早就发现了。兴许是自?小所处的环境使然,有些事情崔循敢做,但要他亲口?说出来,仿佛比登天还难。

崔循对上她?戏谑的目光,喉结微动,终于还是叹道:“那时曾想过,若我来教你会?如何?”

萧窈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没了练琴的心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忍笑道:“我少时曾有过一位教书先生,是旁人举荐给阿父的,说是德高望重、学富五车。可他实在又无趣又严厉,逼着?我每日?背许多书,若是第二日?答不出来还要挨罚。”

“我忍了一旬,实在受不住,便避开青禾她?们独自?藏了起来。”

“阿姐带人找了许久,最后?还是晏游在假山石间找到我,背我回去时天都黑了。阿父虽为此生气罚了我,转头却又辞了那教书先生……”

萧窈从没这样向他讲过自?己少时的事情。崔循听得入神,只是在听到“晏游”的名字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你若当?我的先生,必然也?十分严苛,兴许还要拿戒尺打我手掌……”萧窈不着?边际地信口?夸大,最后?笑道,“兴许过不了几日?,就要被我阿父辞掉了。”

崔循无奈。却还是顺着?她?的设想辩解:“我不会?打你戒尺。”

“可你会?罚我抄书。”萧窈想起那几卷令她?手酸的南华经,终于寻到了算账的机会?,旧事重提,“上巳那日?我虽醉了,可学宫尚未正?经开学,如何能拿条例来罚我?”

崔循道:“酒醉伤身。”

旁的女郎并非滴酒不沾,但萧窈心情大起大落时却易饮酒过度,在他看来终归伤身,还是改掉为好。

萧窈心中虽明白这话没错,却还是没忍住道:“你像我阿父似的……”

“萧窈。”崔循微微皱眉,语气里中依稀带着?些申饬的意味。

萧窈也?知道这话不妥,立时道:“是我失言。”

“我并非你师,更不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崔循说不出口?,只叹道,“你我之?间的年岁,并不曾相差许多。”

萧窈“哦”了声,难得拘谨道:“知道了。”

第055章 第 55 章

立秋后, 暑气日渐褪去。

崔翁早前先是?病了一场,后又因崔循的事情烦心,再没什么闲情逸致垂钓。这?日一场秋雨后, 天气凉爽, 他难得又起了兴致。

只是?仆役们布置妥当?, 才下饵食,崔栾便到了。

崔栾自回到建邺, 没少陪着朱氏出游、会友, 但交代的“正经事”却不见任何进展。崔翁原就打算将他叫来问话, 见此, 指了指一

銥誮

旁的空位, 自顾自地落钩。

崔栾也没急着开口, 落座后端着盏茶悠闲品着, 目光落在湖面?的浮漂上, 仿佛当?真是?来看自家父亲钓鱼的。

父子俩相?对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崔翁淡淡瞥了他一眼, 先开口道:“你这?些时日想必已经与琢玉聊过了。”

“是?。”崔栾叹了口气,怅然道,“琢玉这?些年着实不易,朝中、族中这?么些事务压在肩上,难为他了。”

“正因此, 才该叫他尽快娶个出身名门的世家闺秀, 能帮着分担几分,不至于这?般操劳。”崔翁三言两句将话头?扯到此事上, 隐隐懊悔, “若早知如此,当?年不该由他随意推了与桓氏的亲事。”

崔栾一哂:“儿倒以为婚姻大事不急在一时, 宁可多等些年岁,也要寻个自己心仪的女郎才是?。”

这?话说出来,崔栾的来意已是?昭然若揭。

崔翁瞪了他一眼,长?须微颤:“你到如今这?等年纪,反倒愈发不知轻重。我令你回来,是?为了劝醒琢玉,不是?叫你由着他胡闹的。”

“儿早已写信劝过,还专程问过夫人的意思,欲说和琢玉与顾娘子。”崔栾倍感?无奈,叹道,“实是?他性如磐石,一旦认准的事情,旁人便是?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啊。”

他虽说得言辞恳切,崔翁却并?没那么好糊弄,一针见血道:“你倒是?来我这?当?说客了!”

崔栾咳了声,索性开门见山道:“琢玉自小跟在您身边,是?您亲自看着长?大的,又岂会不清楚他性情如何?当?初他跪在您面?前,却依旧不肯改口,执意要娶公主时,就注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了。”

崔栾打量着崔翁的反应。见他眉头?虽皱起,但却并?未勃然动怒,就知道自家父亲怕是?早就想明白这?点,只是?不愿接受,犹自挣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