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徵渡了些真气给她,扶她倚坐在一棵树下歇息,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袍袖,摸到了坚硬的一角。
那本不太正经的书,还在……师尊应该没发现……
谢清徵默念咒语,将书移到了储物锦囊中。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长舒一口气。
耳畔传来幽咽的箫声,她循声望去,见师尊手按玉箫,吹曲净化水鬼身上的祟气。
箫声流转,绵延不断。
她听得呜呜咽咽之声,情不自禁想起温家村的那些人来,脸上的泪越擦越多。
天权山庄的女修们却不愿似她这般抽抽答答。
虽说莫绛雪是前辈高人,但到底是别派客卿,她们这些小辈又都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更加不愿堕了天权山庄的威风,于是纷纷阖目,运起本门心法,抵御箫声侵扰,竭力保持一丝清明。
可刚听一会儿,便心旌摇动,情绪被箫声牵引得或喜或悲,任是再静心凝神也无用。
凭她们这点浅薄的道行,根本抵御不了半分,若是像谢清徵那般,顺其自然,想哭便哭,想笑便笑,那倒不会怎么样。
偏偏她们初生牛犊不怕虎,运功抵抗,两相较劲之下,落于下风,均是心神震荡,内息大乱,不得不盘腿坐下调息。
谢清徵闻到了血腥味,抬眸一看,看见她们的嘴角都溢出了鲜血,不由微微一笑,心想,何必呢?哭一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莫绛雪冷冷扫视她们一眼,箫声突转,曲调渐缓,似是有意引导她们体内四处冲走的内息归位。
曲毕,众人站起身,擦去嘴角的鲜血,又恭恭敬敬向莫绛雪作了一揖。
适才那一揖,是出自礼节,这一揖,是实打实地钦佩。
莫绛雪放下玉箫,眼神漠然。
她察觉到了她们的意图,却并不放在心上,与她暗暗较劲也好,钦佩敬服也好,好似都与她无关。
匍匐在地的水鬼不再浑身发颤,身上淌着的水渍跟着消失不见,她恢复到生前的模样,与适才的扭曲癫狂大相径庭,像是净化了所有的怨气。
她本是一个娇俏秀丽的女孩儿,肤色不甚白皙,双目灵动有神,看上去颇有灵气。
众女修也曾学过面相占卜一类的基本功,见她骨骼清奇,均在心中暗道:难怪说她有仙缘,确实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可惜了……
谢清徵看着那个女子,心中没有太过浓烈的怨恨之意。
这个水鬼不算罪魁祸首,该恨的,该厌的,是那群将活人投入江水中献祭的人。
那群人或惧怕水患,或欲搜刮钱财,因而投人祭河,又不想祸及己身,便固定以女子为祭品。
为了合理化献祭女子,他们穿凿附会,将献祭仪式美化成是人神嫁娶的河伯娶亲;添油加醋,说是女子的造化和福气;还高高在上,说什么牺牲一人,护佑全村……
何其残忍,何其虚伪。
那女子环视四周,跪倒在地,朝莫绛雪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姜冉有负仙长厚望,您曾劝我及早斩断尘缘,可恨我生前未能听从您的劝诫,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实在罪有应得……”
原来,她便是那书生口中的姜儿,莫绛雪便是五年前点拨她去璇玑门修行的人。
她当年收下了莫绛雪赠予的木牌,却舍不得离开渡头村,舍不得斩断俗世的亲情和爱情。
后来她把修仙的机缘让给了那书生,又被选为献祭河伯的新娘,父亲劝她认命,将她送上献祭的花轿,她本指望那书生能救她一救,却被那书生退了婚。
她带着怨恨和不甘溺毙在江水中,本不欲报复,只想等待下一个献祭的女子来代替她,偏偏天权山庄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在她死后才送来了镇水符,将她镇压在水底。
自那以后,不见天日。
她游荡在水底,日日夜夜,咬牙切齿,诅咒谩骂渡头村的每一个人,滔天的恨意蔓延到魂魄的每一寸。
她恨自己有眼无珠,误认良人,误许真心!她恨自己懦弱无能,割舍不断尘缘,将修仙的机会让了出去!她恨世道不公,将她溺毙在河中,还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那书生下水揭开镇水符的那一刻,恨意有了宣泄的出口,她先是附了他的身,将吴家老大拉入水中淹死,然后鼓动村里人来找修士们的麻烦,再借机杀了族长、巫祝、豪绅……还有那书生。
莫绛雪摇摇头,没多说什么,只道:“世道如此。”
姜冉若能及早斩断尘缘,或许不会被沉入江水中,可就算死的不是她,也会是别的女子。
这些村民的恶障,度化不了,终须有人去化解。
姜冉凛然道:“仙长,姜冉今日以杀证道,斩情根,断尘缘,从今以后,愿一心追随仙长左右,修得无情道法。”
众女修向那书生看去,见他早已没了气息,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想是刚刚跳崖时,被活活吓死的。
谢清徵看了看姜冉,又看了看莫绛雪,心想:“师尊会不会收下她?难道我要多出一个师妹了?师尊说过师门一脉单传,应该不会吧……可师尊还说过不收徒呢,还不是收下了我……而且,姜冉与师尊也算有机缘,多年前便有点拨之恩……”
众女修心中却想:“多少名门世家子弟想拜她为师都无果,哪是你这么一个水鬼能够轻易拜师的?”
果然,莫绛雪仍是摇头:“我不收以杀证道之人。”
姜冉辩解:“仙长明鉴,姜冉并未滥杀无辜!死的那些都是往日带头作恶之人!”
莫绛雪道:“这并非我不愿收你的原因。以杀证道,只是形式上的断尘缘,并不能证明内心真正放下,且证的是邪魔外道,而非大道。今日你以杀入道,他日魔障一生,也容易因杀殉道。”
谢清徵听得心头微动。
尘世中,确实有剑走偏锋的人,会杀亲、自灭满门以证道心,但她们五大派以斩妖除魔、守护苍生为己任,门规第一条便是:凡滥杀无辜、残害亲族以证道心者,不得入门。
若是尘世的亲人死绝便算断了尘缘,那自己六亲缘浅,无父无母,岂不算短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内心放下,才算是真正地斩断尘缘。
莫绛雪点拨道:“斩断尘缘不须用杀戮去证明,修道者,实为修心,我心自在,坚不可摧,不为外物所困,大道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