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徵倏忽想起小时候,从温家村出来的那个晚上,她想拜师,莫绛雪却直言拒绝了她。
如今,两人还是成了师徒。
兜兜转转,命运还是纠缠在了一起。
微妙的愉悦感浮上心头,谢清徵禁不住微微一笑。
莫绛雪盯着她看了片刻,问:“你笑什么?”
谢清徵直白道:“我笑你当初不肯收我为徒,最后还是成了我的师尊,早知如此,不如从温家村出来的那晚,就收我为徒好了。”
莫绛雪淡声道:“你的命格可不得了,至阴至邪,谁沾谁倒霉。”
谢清徵抿唇不语,过了会儿,方才赌气般道:“那你把我逐出师门好了,这样我的霉运就不会拖累你了。”
这本是赌气的话,想着想着,又确实觉得自己连累了她,心中生出无限亏欠感来。
谢清徵闷声道歉:“师尊,对不起,我拖累了你。”
火焰噼啪作响,莫绛雪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冷冷淡淡道:“可巧,我的命格很好,谁都拖累不到我。”
这话显然是在安慰她,她听得鼻尖一酸,心中又暖又胀。
她这人感性得要命,莫绛雪怕她又哭,从储物囊中取出琴来,理弦调韵,准备弹琴。
“去练剑,不要多嘴多舌了。”
谢清徵收敛心绪,乖乖站起身,抽出佩剑,临走前还要嘀咕一句:“明明是你先开口同我说话的,到头来还要嫌我话多……”
这人听到不想听的话、或是不想见她做什么,便会用尊长的身份命令她去干嘛干嘛,总之,就是不想见到她。
九霄琴发出“铮”一声响,似有警告意味。
谢清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去林中练剑。
莫绛雪孤身一人在外游历时,也常露宿荒野,或是在一棵树下,或是在某个山洞中,打坐一夜到天亮。
如今有徒弟常伴在身侧,她的好徒儿会去寻些干净的枯草,垫在她身下,让她坐得舒适些;若寻到无人的山洞,徒弟也会先去打扫干净,铺好软草垫,再请她进去。
少年人嘴馋,虽已辟谷,但还是会四处采摘一些野果,若是清甜可口,便分她一份;若是酸涩难咽,也不浪费,自己默默吃了,然后酸得直皱眉头。
与昔日孤身一人相比,有人在旁侍奉,倒也添了几分乐趣。
每晚,她都会抚琴一曲,顺便传授谢清徵一些功夫,然后才回洞内静坐。
谢清徵独自一人在洞外练习,练完后,她也不进山洞打扰师尊的清静,只默默坐在洞口,为师尊守夜。
四下里,夜色朦胧,夜风拂过,她用剑削去了一只蚊子,心想,难怪道士都喜欢自称“贫道”,仙风道骨,但是贫穷得只能露宿荒野……
*
两人一路走访,来到晋阳。
晋阳城地处中原腹地,已是起义军的地盘,敛了战时的纷乱,百姓们得以喘口气,暂时恢复到昔日的热闹。
一入城,便望见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日正好是有集市,满是人间烟火气息。
莫绛雪戴着白纱帷帽,完完全全遮挡住面容,不紧不慢地走在谢清徵身前。
谢清徵一双眼睛骨溜溜转,东张西望,眼花缭乱。到处都是她没听过、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她缠着莫绛雪问东问西。
往往谢清徵问个七八句,莫绛雪就简短地答上一两句。
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点,谢清徵脚步迟缓。
她吃过的东西不多,一下山来,看见什么东西都想吃。
但买东西吃要花钱,这个她是知道的。她没有钱,也不好意思让师尊给她买,便只依依不舍地看了几眼就走开。
莫绛雪却停下了脚步,看了看色泽红艳的糖葫芦,又看了看谢清徵的背影。
摊贩笑问:“仙人,要来一串糖葫芦吗?两文钱一串。”他看不见她的面容,却知晓这般清冷出尘的人物,大多是玄门的修仙人士。
莫绛雪从腰间掏出两枚铜钱,换了一串糖葫芦来,递到谢清徵面前。
又递给她一些碎银:“想买什么,自己去买。”
谢清徵望着糖葫芦和碎银,双眸一亮,定定地望着莫绛雪,张了张唇。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什么,莫绛雪便闪身走开了:“你自己逛一逛,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像是生怕她说出什么肉麻话来。
谢清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头一笑,握着糖葫芦,一面走一面逛,沾沾人间的烟火气息。
晋阳城是天权山庄的势力范围,走在路上,人来人往,也能看见不少的修士。
大多是无门无派的散修,身上佩剑,风尘仆仆;见谢清徵一袭黑白色道袍,腰间别着一管箫,认出她是璇玑门的乐修,会多看她两眼。
璇玑门是修真界的名门正派,掌门萧忘情温文尔雅交游广阔,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谁碰上什么棘手之事,都会想寻求她的帮助,她也从不推拒,纵然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会写信引荐给其他人帮忙;
门下的莫绛雪和沐青黛也是一等一的名流,前者出了名的琴心剑胆、冷若冰霜,不爱与人打交道;后者出了名的雷厉风行、脾气暴躁,不好打交道,人称“鬼见愁”。
谢清徵虽是莫绛雪的首徒,但拜师以来,一直在璇玑门待着,无甚名气,旁人只觉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多看两眼便罢了。
走到一家书肆,里面人头攒动,老板挥着芭蕉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呦呵叫卖:“看一看瞧一瞧咯,名家出品!仙考必读!买一送一!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