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办法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羞人的话,她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可她竟然全记起来了,她当时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能心虚地喏喏道:“我当时中迷药了…..我当时不记得了…..那个时候说的….不作数的….”
克莱恩突然有了一种自己被睡了对方不认账的感觉,总结一下她今天醒来的表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她给“使用”了,“使用”完毕她就要拍屁股走人。
才被她浑身都是自己耕耘成果浇灭的怒意,又蹭蹭蹭滋长起来。
可是看到她和个淋湿的流浪小狗似的,把自己包成小小一团,羞窘得眼眶都红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也觉得是不是把她逗得过分了些。
她脸皮最薄,再说又要哭。
“行,昨天不作数。”
可明明是自己先说的这话,换成男人讲,听到俞琬耳朵里的意味就完全不同了。
心中一种酸涩蔓延开来。是啊,他昨天那些拥抱那些亲吻,那些热情,那些话,都是不作数的。昨晚不过是一场意外,一场顺水推舟,她当时那个鬼样子,正常男人都没人能拒绝女人这样的投怀送抱吧。
何况,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是她先离开了他,他们现在不是恋人了,昨天的情况,连露水情缘都称不上,她甚至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女孩怂拉下头,小手紧紧攥着被角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找到一丝安全感似的,音如蚊蚋:“我不会在这呆很久的,休息一会儿,大概下午就能走。”
走,走,又是走,这才几句话,已经和自己说了多少次走。在华沙也是不说一声就走了,她到底是有多不想见到他?还把自己裹成这样,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他又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
俞琬被他的动作吓得一跳,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小疙瘩。她想要环抱住自己,却在抬手时牵动了身上的酸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克莱恩的目光落在她那些暧昧红痕上,眼神暗了暗,还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去年的事。”男人本回复一丝温度的声音又回归到冰冷,他的声线本来就偏低,不带感情的时候就越发显得凛冽起来。
0122 坦白(1500珠三更)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这个问题,甚至比让她描述自己为何杀人,更让她难以启齿。
她沉默了许久,闭了闭眼,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他本就轮廓深,阳光斜切过来的时候,一侧就陷入在阴影里。那冷色调的眸子如深渊一样俯视着自己,高挺笔直的鼻梁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整个人都是冷峻的,他这样看着自己,就好像是在审讯室给高级战俘录口供似的。
她本可以再编一个谎言圆过去的,但一个谎言之后就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她不喜欢撒谎,她真得有些累了。
“是的,我跑了。”她的声音轻得和羽毛似的。“因为你那个有高官父亲的追求者,因为我是她口中的劣等民族,就要杀了我。当她意识到杀了我会让你恨她,又要逼我自杀。”
炽烈的阳光在此刻照进来,她想起父亲临回国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大晴天。他在登船前同她说,“阿琬,记住,我们俞家的女儿,无论在哪里都要活得有骨气。”
“我的家在中国也算是个体面人家,我父亲把我送来德国读书,就是想让我做个能自食其力的女人。”女孩的指甲又习惯性地陷进了手心里。
“我是医学生,也想靠自己学的东西养活自己。难道要一辈子当个被养在官邸里,每天就是花钱和盼男人回来的情人,或者说,宠物?”
“我不是雅利安人,连荣誉雅利安人都算不上,你迟早都会和日耳曼女人结婚的,我以后怎么办?我该以什么身份站在你身边?情妇,外室?”
这两个词像刀片似的割得她舌头生疼。可她还是近乎自虐地说了出来。“我的家族不会允许我成为任何人的情妇,我自己也不会允许。”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拼命睁大了眼睛,可还是有一颗啪嗒掉到了被子上,洇出一朵花来。
克莱恩的瞳孔肉眼可见地收缩了一下,手握紧又松开。
俞琬知道自己该停下来了,可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股脑儿决了堤。
“你去柏林的那次,我被君舍叫去看那群抵抗分子行刑,”她的声音哽住了,“你知道在成百上千人面前,他们是怎么骂我的吗?他们说我是纳粹的婊子,说我的子宫该被钉上卐字旗。”
女孩的声音已经带着抽泣了,每说一句,都好像是有一把刀在自己心口剜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在激怒他,可是也在伤害自己。
可当她一口气把这些憋在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的时候,就好像把陈年旧伤的脓血全都放出来,即使是疼痛的,鲜血淋漓的,却是释然的,轻松的。
“昨天晚上,我在二楼,我看到那些女人都围着你转,你是最优秀的年轻指挥官,是战斗英雄,你不会缺漂亮女人,还有家里能给你助力的女人。”
“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哪天你厌倦了,然后等着被抛弃吗?”她仰起头,又垂下来。
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说不下去了,她甚至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当然她现在是不敢看的,她害怕在他的眼里,看到是对自己的不解、愤怒和厌恶。
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一直是驯顺的,这是她第一次同他这样说话。
一个歇斯底里的、会杀人的、不听话的,人设完全崩塌女人。他一定现在是这样想自己的吧。
死一般的静默之后,俞琬听到簌簌的穿衣声和“砰”的一阵摔门声,震得整个房间都颤抖了一下。在那之前,男人扔下了一句恶狠狠的话:“你要是敢走,我马上就和君舍举报你。”
作者的话:一早起来看到读者宝宝关于阿琬成长线的长评好感动好感动,有种“啊,这就是超想被读者理解的部分,笔下人物在读者眼里活出了自己的生命”的感觉。作话部分字数限制摆不下了,特别节选它贴在这章之后。
From一拳打爆你狗头:
这章看的我好心疼婉婉,她是一个处于旧时代但是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女性,在家族庇护的羽翼下长大,有父母的疼爱。当她意识到自己生活的那个美好的城堡坍塌。而自己学习十几年的钢琴没有办法救国时,选择学习医学,如果没去到集中营没遇到赫尔曼她大概会学成回国后成为一名在前线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从来不觉得俞婉会一直软弱的陷在爱情里,爱情于她而言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所以她要离开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能感受到赫尔曼对她的爱,但无法确定这样的爱会延续多久,所以在之前她处于低位没办法拒绝的时候她的内心是惴惴不安的。这一章是她对自己内心的剖白,也是婉婉在这段感情里不再处于低位,她平视赫尔曼的眼睛说出自己的想法。
婉婉的成长线一直很清晰,最开始她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小姐,面对庇护她的家庭支离破碎她感到无措,后来去到德国学习医学再意外被捕沦落到人生的最低谷里遇到赫尔曼,和他相爱后她有过沉迷却又很快想起了自己那份初心,然后她选择离开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从单纯不知世事险恶的少女到非完全意义上的特务,是她人设的转变,也是俞婉的少女史诗。
0123 道歉
这位帝国最优秀的年轻指挥官选择了战略转移,更准确地说应该算落荒而逃。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控诉。
事实上,在克莱恩还算顺风顺水的前半生,除了父母和少时的教官,还没有谁用那种语气同他说过话。
在之前,在他面前,她向来是朵需要他尽心呵护的娇弱玫瑰,而今天,这朵玫瑰花朝他露出了根茎上的倒刺。这倒刺扎得他生疼,倒不是因为她的忤逆。相反,她比他想象的勇敢、独立、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