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这件事对这年头的日本男生女生,与其说是代表了爱情,不如说更像是一件奢饰品。有机会弄到手的话,哪怕不是那么喜欢,觉得这款其实有点丑,还是会尽量弄到手的。

“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被前辈的大力拍背弄得龇牙咧嘴的横山忍不住嘴硬:“只是觉得不忿而已,那个叫本间薰的家伙,连我们学校的都不是呢!如果林真的被一个外校的男生追走了,其他学校的人说不定会怀疑是我们教育大附高的男生不够出色呢!”

这种‘领地意识’在成年人看来会非常好笑,但处在这个年纪的青少年会这样想很正常。不只是男生会有这种领地意识,女生也一样,如果学校里的男生谈恋爱了,还是外校女生,也会有诸多抱怨不过,程度会比男生稍微轻一点点。

前·篮球社社长摸了摸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这样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让人以为是教育大附高的男生都太普通了,那就不好了。嗯,这样说的话,喂,凉介,你现在还喜欢林学妹吗?如果喜欢的话,去追她怎么样?”

“虽然我觉得你小子有很多毛病,但不得不说,长得还是很帅的,机会应该很大如果你还喜欢林学妹,就抢在那个外校的小子之前,追到林学妹,怎么样?”

横山:“诶诶诶?南云前辈是......”

南云凉介从来没有在篮球社表示过自己喜欢林千秋,但‘喜欢’这种事其实是很难隐藏的。即使南云凉介并不是一个外放的人,也多少被一些人注意到了。至于这位前·篮球社社长,算是粗中有细的那种人,内心远比粗犷的外表细腻,算是注意到的人之一。

想当初,他们几个看出来的人私下可是有不少讨论的,都做好看好戏的准备了,结果南云凉介根本一动不动,让他们失望了好久。

至于横山,他大概就是那种对这种没什么敏感度的傻小子了,除非明确表示出来,不然他是真不知道!

南云凉介就在旁边,肯定是听到前·篮球社社长这段话了的,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好像觉得这话很无聊,懒得理一样。然而看到他这个样子,前·篮球社社长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横山终于从听到大秘密的吃惊里恢复了过来,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所以南云前辈喜欢过林吗?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呢?我记得当初在体育馆,好多人都注意林,南云前辈算不怎么在意的一个,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傻小子!”前·篮球社社长笑骂了一句:“你小子的脑子就是木头做的,这都看不出来!那样的美少女,哪怕不喜欢,谁又会不在意呢?至少要多看几眼,养养眼睛吧?结果就他看都不看,这是什么意思呢?”

“读过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吗?”前篮球社长问过后,得到一个预料之中的摇头,就接着说:“故事先不说,关键是故事里的这段话‘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注一)

这段几十年后,因为网络传播,在华夏互联网上耳熟能详的金句,在此时如果不是文艺青年、文学迷,还真不容易知道。

“有的时候过于喜欢了,反而会让人束手束脚,无法不负责任、毫无胜算地展开行动。”前·篮球社社长充满智慧、意有所指地说道。

横山回味了一下那段话,好像有些理解了。然后又看了看始终一言不发的南云凉介,到底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大家为场上的篮球赛欢呼时,特别小声地问:“那前辈,南云前辈现在是不喜欢林了吗,我看他好像不在意了,也不说要去追求......”

前·篮球社社长又忍不住大笑:“所以才说你是个真正的傻小子啊!凉介一向就是这样,冷淡有的时候是真的冷淡,但还有的时候,冷淡代表的是在乎...假装若无其事,知道吗?越是在乎,越要装作不在意。他那种人很别扭的,心里还有超级多的想法,谁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不过嘛...追求就不用想了,同校两年没有追求,现在又怎么会追求呢?我总觉得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但要我来说,这种事哪有什么合适的时机?”

说到这里,忽然前·篮球社社长大声说道:“凉介你真的要这样下去吗?这样下去说不定没有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机,林学妹就被别人追走了哦!到时候你就算是哭着后悔都没用的这个世界可不是按照你的想法运转的,随时都可能有意外发生!”

“你刚刚也听到了,横山说的,一个叫本间薰的小子说不定有点儿希望呢......”

南云凉介依旧没说什么,横山倒是不大自在地抓了抓头发。这种‘不自在’在篮球社的聚会结束后消失了,但在考学班见到林千秋时,又冒了出来就是心里有一个秘密,不知道对谁说的感觉。而且联想到事情和南云学长那样的人相关,真的很微妙。

南云凉介虽然没做过篮球社社长,但别说后辈们了,挺多同级生,甚至前辈面对他都有些犯怵呢!

“那个,林,你知不知道...”横山心里非常好奇,想问问林千秋。但当林千秋听到他叫自己,转过头来看着他时,不知道为什么又问不出来了。这当然不是林千秋的缘故,而是横山想到了让自己犯怵的南云凉介。

算了,还是不要随便传播南云前辈的秘密了...尤其是这么长时间的‘暗恋’,大概谁都不会喜欢自己这种事被乱说,尤其是说到被暗恋的那个人身上吧。

“唔...没什么,我是说我忘记要说什么...总是这样。”横山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林千秋也没太在意,低下头整理前一节课的笔记,这天的考学班课程也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去了然后几乎是本间薰的例行打卡,要约林千秋出去玩。

“本间同学,你知道我没那个闲工夫吧?”林千秋无奈地看着他,再次拒绝道:“如果你一定要听到拒绝才死心,那我就说了。”

“又失败了吧!这次是第15次了!本间,要坚持住啊!我和他们打赌,你要被拒绝至少20次才会放弃呢!”一旁等本间薰的同学嘻嘻哈哈起来,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不只是他,不少人都笑了起来。

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会替本间担心、可惜,后来又觉得他是不是纠缠过度了。那坚持到了现在,大家就只有开玩笑以对了...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们这个班每天都要看的名场面了,不管本间薰怎么想,至少表现出来是一派轻松。

“为什么要打赌我会放弃啊!不能赌林答应我的约会吗?”本间薰生气地瞪了一眼刚刚起哄的同学。

“当然是因为这件事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啊!我们是听说过的,林她在教育大附高,没有答应过任何男生的单独约会。说真的,放弃吧,‘辉夜姬’可是很残酷的哦,只会让你准备佛前石钵、蓬莱玉枝、火鼠裘、龙头玉、子安贝这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才会答应追求。”

“换句话说,就是根本不可能答应嘛!”

《竹取物语》里的辉夜姬在五位追求者求爱时,要求其中一人找到天竺国佛的石钵,这看起来是可以实现的。实际不是,让那个年代的日本人去天竺,已经是九死一生了。还要取一个让辉夜姬满意的石钵,几乎是不可能的。

实际故事里也是,这位追求者没有真的去天竺,不过也花了三年时间在日本大和国的一处寺庙,找了一个罗汉塑像前的石钵。辉夜姬看着被熏黑了的石钵,直接说这不是天竺国取来的佛前石钵虽然结果是对的,但推理的过程有问题。她之所以认为这不是,是因为被熏黑的石钵一点光彩都没有,让人无法相信是神佛之物。

佛前石钵是这样,其他蓬莱山上能结玉果的树枝、能避火的火鼠裘、龙头上的玉、能保佑孕妇安产的子安贝,就更是虚无缥缈、不可求之物了!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林千秋见男生们还在说些有的没的,都不想搭理,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就走了。不过下到楼下后她并没有直接走,东京的夏天实在太热了,走出有空调的补习塾后,林千秋想要喝点冷饮,也正好躲过这一天最后一点毒辣的太阳,等天阴一些再走。

所以她直接去了补习塾对面杂居楼底楼的一间咖啡厅,点了冰咖啡和点心,就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然后她又拿出了自己的书本纸笔这是当然的了,时间可不能浪费!她打算就趁这个时间完成补习塾的作业。

不过要到写作业的时候,林千秋又有些拖拉了,刚上完这一天的课,脑子都是晕乎乎的。所以她没有着急立刻动笔,而是享受着咖啡厅里的冷气,等着自己点的咖啡和点心...这个时间也勉强算是下午茶了,先饮茶吧!补充一点咖啡因和糖分。

于是林千秋就托腮等着,偶尔扭头看到旁边窗户里的自己,又抽出至今擦拭额头和脸颊她是个正常人,这么热的天当然会出汗出油。看到玻璃窗上有些不整洁的样子,顺手就想打理一下。

然后林千秋就看到窗前忽然有人停了下来,看向了她。

如果是个不认识的人,林千秋不好意思就直接停手了,然后故作若无其事收回动作就是了。但这次恰好是她认识的,还是个异性...准确地说,是对她有好感的南云凉介。

这让林千秋突然收回动作好像不太好,继续下去也很奇怪。当然,肯定是不可能继续了的,林千秋先放下手,然后又有点局促地朝厚玻璃对面的人招了一下手。知道除非大喊大叫,外面估计听不见,就只做口型说‘下午好,南云君’。

因为是做口型的原因,其实会比正常说话要夸张一些、动作大一些,所以做完之后林千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笑就垂下了眼睛。

她当然不会知道,对于一个喜欢她的人来说,刚刚意味着什么南云凉介不是巧合才经过这里的,他已经高中毕业上大学了,不需要上补习塾,根本没必要再经过这里...世界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或者一些人以为的巧合,其实是另一些人的‘有心’。

南云凉介并不认为横山口中的‘本间薰’可以成功,这不是嘴硬,而是事实。他从来没有尝试过表白,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想,只是他很清楚,这个女孩子一点儿那个意思都没有,谁表白都只会失败,然后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他很难想象,她会在拒绝一个人后,那个人还有机会...某种意义上,的确没有叫错的花名辉夜姬不只是美丽,更重要的是毫不留情,以至于冷酷。

但明知道不会成功,他还是来了补习塾一趟...南云凉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是想要见她,还是再确信,也担心某个可能性她真的不会和别的男生单独约会吗?世界上的事,可能性再低,只要是有可能的,就会发生。

而越重视,越不可能因为可能性低就安之若素。

南云凉介觉得自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但不管想了多少,隔着咖啡厅厚厚的玻璃看到喜欢的人之后,一切就都从脑海里消失了。他只是,他只是看到她先是抿了抿嘴巴,然后又羞涩地笑了一下、垂下眼睛,像向日葵从日出的天边烧起,就什么都想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