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何一辆正常的自主道路清洁车里,都不可能配备复合合金内壁与军用战术的全械高精操控仪器;在舱壁内覆盖着高强度的抗电磁干扰涂层,主驾驶位看上去如同机甲座舱般,配有神经连接端口。
而事实上,这正是一座机甲座舱。
是的,这辆“清洁车”正是由萧怀珩神经绑定的机甲(用联邦人的话来说也就是本命机甲)“尼禄”的驾驶舱伪装而成。
萧怀珩瞥了一眼屏幕上不断跳动的侦查信息,然后就再次垂下了眼帘。
检测到他的信息后,那些追捕他的部队最起码还需要三分钟才能慢吞吞地抵达现场。而“尼禄”在这个空档期早就能够带他脱离这里了。
于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在座位上脱下了自己那件厚实的黑色外套外套早已因为西尔文之前的暴力对待而四分五裂;而在那件外套之下,原本紧紧裹在萧怀珩健壮身躯之上的那件印着少年全身像的战术背心,这时候却也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为了尽快脱离伊希斯生命研究所的地下停车仓,并且瞬间终止那名安防主管的行动能力,萧怀珩展现出了一部分自己身为异种时的虫态,以至于那本应无比坚韧的战术面料,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团丝丝缕缕的破抹布。
连带着,那上面精心印上去的“月神”,也已经支离破碎。
萧怀珩在凌乱的刘海之后皱紧了眉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千疮百孔的战术背心。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时候却多了一抹无法掩去的烦躁与疲惫。
西尔文……
西尔文·阿斯嘉。
他的心灵支柱……他的神……
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历经各种危机,好不容易潜入维塔利亚之前,萧怀珩曾经无数次在生死之间,一遍遍在脑海里描摹着那个少年的笑容与身形。
然而他脑中的圣像,在真实的西尔文面前,只用了一瞬间就碎成了渣渣。
先不说那浓艳到近乎刺眼的紫头发,还有全身上下亮晶晶、仿佛舞厅灯球的服装,就连对方坚毅的容貌和尖锐刺耳的声音,也都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可是,那又确实是西尔文·阿斯嘉……
就在萧怀珩出神的当口,车厢里忽然响起一道饶舌的声音。
“嘿,兄弟,你今天去见偶像的过程看上去不太顺利?我检测到你现在状态极度低迷,情绪正处于混乱中……”
那是“尼禄”的内置AI,或者,更确切一点说,那就是“尼禄”。
整个联邦有幸拥有本命机甲的那一小撮人里,几乎所有人都会将自己的本命机甲视为自己的半身,是比自己生命的本身更加重要的存在。
唯独萧怀珩是一个例外他当然还是很喜欢“尼禄”的,作为被他亲手从“裂隙”旁边的时间井里打捞出来的旧帝国遗物,“尼禄”在各个方面都有着远超联邦现有机甲的性能。
然而它的内置AI却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吵闹、啰嗦、阴阳怪气、落井下石。
它完全集合了萧怀珩最厌恶的所有特质,而最见鬼的是,它的人格面板竟然还是固定数值完全无法修改。
而现在,萧怀珩听着“尼禄”的唠叨,只是忍耐地皱了皱眉头,连让对方闭嘴的力气都没有。
就连“尼禄”本身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不对劲,车厢内的灯光一阵乱闪。
下一刻,“尼禄”便以明显幸灾乐祸的腔调继续开口了:“哇,看样子你今天是真的很惨,应该不会被你的偶像真的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吧?按预定程序,我本该给你注射安抚剂,以免你那惨不忍睹的精神值失控导致不可控后果。当然,考虑到你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时已经用完了所有镇定药剂,并且一路上都非常愚蠢且顽固地拒绝了我的所有补货建议……现在我的库存已经彻底告罄。”
伴随着一阵细小的嗡鸣,忽然,一只机械臂夹着一些东西丢到了抱膝蹲在驾驶座上的那名阴沉异种面前。
“……好吧,现在我能拿出来的就这些了,希望你能从这些来自于西尔文·阿斯嘉的个人生活垃圾里得到一点慰藉。虽然站在我的立场上,如果你真的那样做的话还是挺恶心的。不过你也可以跟之前无数次那样继续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那是一些已经被封在密封保存袋内、抽了真空并且进行了严格消毒程序的……垃圾。
其中包括几张已经用过的纸巾(被非常小心地熨烫平整),一张被撕碎的便签纸(已被重新拼好),几个已经吃空的零食袋外加几颗果核……
那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当时萧怀珩蹲守在西尔文的酒店楼下,正纠结是否真的要非法潜入酒店去和自己心心念念、崇拜不已的明星见面。结果他发现了一些鬼鬼祟祟的家伙,通过非法手段打开了酒店的垃圾箱,并且从中将一些本该被焚化的生活垃圾掏了出来。而那些家伙所找出的,正好就是西尔文的产生的这些“垃圾”。
……所以那些东西就落在了萧怀珩的手里。
基于某些非常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留下了那些东西。
不,他当然没打算对这些垃圾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只是把它们带到了自己的机甲驾驶舱里,觉得那或许能算是一种程度上的梦想成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经历了差点被西尔文本人亲手挖出眼睛的事之后,身体虽没遭受什么实质性损伤,可萧怀珩的心却早已四分五裂。再看向那些曾经让他忍不住傻笑出声的生活垃圾时,他的胸口再也没有那种因为极度憧憬和期待引发的悸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极端复杂且矛盾的情绪。
“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萧怀珩的心情变得更差了。
他冷冷地对着“尼禄”说道。
这么多年来,他都很少开口说话。但今天一天他说的话几乎超过了过去一个月……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会这么疲倦和烦躁吧。他这样分析着自己的状态。
“好的。”
“尼禄”当即探出金属臂,把那些生活垃圾重新扔回了机甲驾驶舱的角落。
“谢天谢地你还有点节操,这还是挺让人欣慰的,不过恕我直言就在刚才,你的精神值又往下掉了10个点……亲爱的,你该不会死在这里吧?那样的话我会很难过的,真的”它咕哝道,“那么,让你再重温一下你偶像的电影怎么样?”
紧接着,萧怀珩旁边的光屏微微一闪,一段已经被他重复播放了无数遍的影片片段,再一次亮了起来。
那正是连西尔文自己都已经不太记得的那部文艺电影《月神》。
画面中,西尔文所扮演的“月神”背后翅膀微微张开,他一步一步走进了一间布满蠕动血肉的监牢。从镜头里能明显感觉到,这里正是专门用于关押红渴症晚期患者的“病房”。
地上满是蠕动的血肉与紫青色的青筋,但那些污秽的血肉丝毫没能沾染月神那纯净的光辉。
月神一步一步来到那些血肉的主人那名已彻底被红渴症折磨到崩溃的异种面前。下一秒,他低下头,将其一点一点揽入自己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