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却完全相反。
他父亲体弱,是个连出门吹了风都可能高热三天不退的病秧子;他母亲好像不懂得什么是快乐,从他有记忆起,就从未展颜笑过。
父母的感情很差, 常年分居, 几乎只有逢年过节,两人才会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父亲顾自己都难,他与父亲不熟,直到他七岁时, 父亲终于撑不住去世,他都没与父亲好好说过几句话。
母亲倒是对他的管教很上心,但偶尔会令他感觉窒息。因为母亲好像不是为了他好而教导他, 而是在他身上寄托了什么复杂的情感。
陆文黎小时候是一个对情绪很敏感的孩子,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和父母亲的关系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但作为孩子, 他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乖顺地听从母亲的指挥,按照母亲的要求完成她分配下来的任务。
可是母亲好像还是对他不满意。
不管他取得了什么样的成绩,母亲总是淡淡略过, 直接开始给他下达新的要求。
日复一日,陆文黎都过着这样压抑紧绷的日子。
直到某一日。
哪一日忘记了,只记得那天雨很大, 他从学堂走回家, 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撑着伞穿着蓑衣,也浑身湿透。
唯有怀中的小考纸被护在怀中,一点都没有打湿。
他要把这小考纸交给母亲,由她再做评判。
那时他虽然觉得有些疲累,却暗中告诉自己,是因为母亲对他的期望很高,才这样细心雕琢他。
但他没想到,今日这场暴雨,不仅是落在了他身上,更是落进了他往后余生的人生里,再也没有雨过天晴过。
“夫人,京城那边的信送到了。”
陆文黎收起油纸伞,抖落身上的雨滴,听见了门内杏姨说话的声音。
他也没太在意,曲起手指正想敲门,却听见母亲用一种他极为陌生的刻薄声线,冷哼道:“将近十年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他们踩着我的骨血双宿双飞,还要我为他们的爱情雀跃吗?”
陆文黎的手顿在半空。
他应该离开的,长期以来受到的教育都是这么告诉他。
可离开的脚却迟迟迈不开
是谁能让母亲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这么浓厚的……恨意?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向来温柔和善的杏姨居然也变了样子,附和着母亲:“夫人,他们真是欺人太甚,这么多年了,还不放过您。”
母亲仍是那刻薄又恨得滴血的声线,咬牙道:“月杏,我善良了一辈子,到头来,什么都没落着好,被迫换婚到这蛮荒之地,嫁了个病秧子夫君,此生再见不到家人,却总是有这样讨厌的信送来……幸而文黎虽不算顶顶聪明,但尚算听话,不然这漫漫长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挺过心头之痛。”
陆文黎完全僵在了门外,他尚且没听明白母亲和杏姨说的是什么事情,却突然听到了母亲对自己的评价。
不聪明、尚算听话。
这两段评价狠狠敲在他仍旧幼嫩的心灵上,把他全靠洗脑自己才维持着的和睦假象击得粉碎。
母亲并不知道他在门外,似乎有很多情绪要抒发,仍在继续:“月杏,我真的很后悔,可是如果回到那时候,我大概还是会退让。那是我从小疼到大的亲妹妹,她要什么,我都会亲手奉上给她,只是我没想到,她最后跟我要的东西,竟然是我的未婚夫婿。”
“不,也算不上是她跟我要的,是我那未婚夫婿,逼着我换婚的啊……”
陆文黎听到了一个陌生的故事,是他从未听母亲说起过的小姨和小姨父。
最开始和母亲定下婚约的,是京城定国公府的世子爷,纪望峰。和他父亲有婚约的,是他这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姨。
两姐妹年纪相差两岁,妹妹从小体弱,母亲向来怜惜,很是疼爱这个妹妹。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母亲婚礼前半年,已经把问吉纳彩流程走完的时候,本不应该与准新娘见面的准新郎居然偷偷约了未婚妻出来见面。
母亲很羞涩,却还是赴约了。
她在赴约之前幻想了很多,但都是以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互相一见钟情。
结果在见面的时候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对方是向她道歉的,声称爱上了她的亲妹妹,问她愿不愿意解除婚约,一切后果由他一个人承担。
此后长达半个月,对方都想尽办法劝说他答应解除婚约。
在一片混乱中,母亲被半胁迫着默许了这件事情。
最后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商讨的,总之,母亲和小姨换了婚,她代替小姨远嫁到了蜀地陆家,小姨留在京城里做了定国公夫人。
当时年幼的他还不明白母亲这种复杂的情绪,却将未曾谋面的小姨一家当成了他和母亲共同的敌人,将自己多年压抑的负面情绪都对着小姨一家宣泄出来,好像这样就能释放掉他人生的不如意一般。
他不知道,当他有了这样的扭曲想法起始,他的人生就难以回到正途了。
陆文黎开始对京城纪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关注,想尽一切办法去收集他们的信息。
知道了定国公以武封侯,世世代代满门忠烈,知道了他本来有两个表兄,结果大表兄十四岁跟着姨父上战场,战死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母亲正在抽查他的功课,杏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面色苍白地通秉了这一消息。
陆文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被母亲听到了,她当场甩了陆文黎一个巴掌,才惊惶着想起来:“黎儿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文黎捂着火辣辣的脸,敛起幸灾乐祸的神色,低声告诉母亲,他偶然知道了这件事,也知道了母亲受到的不公对待,实在心疼母亲。